空氣有些渾濁。
身體沉重得不能動彈。
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此處應是真實,不再是幻境。
也不是夢中。
他從夢中醒來。
雖然對於為何會醒來還有許多的困惑,但結果便是如此。
在觸碰到那把插在女道士心口短刃的瞬間,便醒了過來。
雖是如此,但方士也隱約間在醒來的瞬間感覺到了某種複雜的情緒。
自已經醒來的夢中,那道盤膝坐著的,早已沒有了聲息的身影。
絕望——懊悔——無奈。
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在方士的腦海中化作最後一段片段。
那是一座殿宇中。
女道士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忽地在人群中竄出一道身影,手一揮便是一把利刃插在女道士的後背。
隨即又有人從人群中跳出,一劍——貫穿了女道士的心口。
“為什麼!”女道士淒厲地詰問。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不甘,不解。
雖說這裏的一切都是虛幻。
雖說在她渡災之後此處一切都會消失。
但她所做的一切自問無愧於心。
凡人可以在夢裏獲得他們想要的一切——雖說夢醒之後,他們什麼都會忘記。
修道者可以在夢裏感悟天地大道——雖然在夢中感悟的一切不甚真實。
但這些都是機緣。
屬於所有人的機緣。
而她便是創造機緣的人。
但是為什麼……
她的精神開始崩潰。
她所在的這片天地開始分崩離解。
那兩把劍直接重傷了她的魂魄。
僅有的一絲理智也開始慢慢地潰散。
此處的一切都是她的。
但如今卻不再屬於她。
她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眼睜睜地看著四周圍聚在她身側的同道露出漠然的表情。
她絕望了。
直到最後的一瞬,卻聽見人群中有人在低喃。
“這已經不再是你一個人的夢了。”
“這裏有我們的一切。”
“在這裏可以獲得一切。”
“我們不願醒來。”
“所以……”
她心中苦澀。
後悔了。
若是當初未曾將此處選擇為渡災之處。
或許結局會變得不一樣吧。
隨著她的意識散去。
整片世界開始崩塌。
但這場夢卻沒有消失。
因為——正如那道聲音說的那樣。
這已經不再僅僅是她一人的夢境了。
這場夢屬於所有人。
凡人不願放棄自己得來的永生。
修道者不願繼續修煉,隻想著在夢中苟且。
他們不願醒來。
所以沒有人喚得醒他們。
這場夢的盡頭——
“小……白道友?”方士接著開口,從喉間傳出的沙啞聲音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鼻息間聞嗅著熟悉的味道,背著他的人應該正是小白無疑,但他還是想確定一下,在夢中世界裏不知道度過了幾日,似乎是過去了好幾天的樣子,許久未曾聽見那道聲音。
所以想聽一聲。
而背著他的人卻是腳步一頓。
沉默了半響後,才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嗯。”
“道友這是……在做什麼?”
“少廢話,方兄好生休息便是,到地方了方兄自然就知曉了!”
“但我想喝水……”
“現在不行!”
稚嫩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小白的情緒似乎變化幅度很大。
方士心中苦笑。
對方似乎不怎麼願意回答。
雙目微睜,也看見了四周模糊的輪廓。
此時應該還在溯水城中。
四周的殘垣斷壁埋沒在夜天之下。
沒有一點燈火。
盡是荒涼。
而由於如今是被小白背負著,再加上身子虛弱。
便免不得磕碰到一些橫躺在地上的人。
那些人都是此處的居民。
或許在夢中還見到過他們。
也不知他們是否想醒過來。
或許……並不願意吧。
方士這般想著。
同時身子也由著小白背著,來到一堵城牆之下。
攀上石階路。
登臨烽火台。
此處應該是溯水城專門用來燃放烽火之用的地方。
位於城牆之上。
往日便是依靠此物來與相隔較遠的地方交流。
如今已經廢棄。
小白將方士的身子橫放下。
伸手將他前半身抬起,頭枕在懷裏。
自然地靠著。
“……小白道友,這裏是?”
“現在還是晚上,還不能說,我們先在這裏一直等著,等到白天了再說。”小白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著,話語顯得柔和,除此之外再也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方兄不若趁著這段時間裏,好生與我說說在夢裏夢見了什麼?”
小白還是不肯說。
但此處應該就是目的地了。
四下眺望。
除了一片黑暗之外,再無其他。
天穹上閃爍著星光,隻是沒有月色。
所以不曉得如今是夜裏幾更。
更無從知曉何時才會天亮。
但久而不聞小白聲音,方士也樂得與小白說道。
不知從何處拿來一個小巧的水壺。
方士無從動彈,小白便抬著水壺,一點點喂給方士。
甘霖入喉。
終於完全地放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