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他一早就出了門,在一條被一排喜馬拉雅杉樹遮擋的路上慢慢散著步,道路盤繞著山嶺,似矢誌不移的愛情。
他手裏捏著他的新婚妻子在其家鄉郵來的第一封信,懇求他到她娘家那兒去,並且還讓他趕快動身。
在他散步時,一隻阻隔在遠方的手相隨著他,撫摸著他,天空也似乎響徹著那封信的呼喚:“親愛的,我的親愛的,我的廣闊的天空已經裝滿了眼淚了!”
他迷惑地問自己,“我如何值得她這樣呢?”
太陽驟然顯露在蔚藍的山脊上,四個女郎大聲嬉笑著,自山外的河岸邁著輕盈的步伐一路走來,一隻吠叫著的狗兒相隨在她們身後。
兩個年紀稍大的女郎看到他那副木訥的奇怪表情,忍不住想笑,為了掩飾她們的歡樂,便將身子轉了過去,而那兩個年齡相對比較小的女郎,卻你推我搡地縱聲大笑,歡天喜地地跑開了。
他止住腳步,低下頭來。繼而他倏地意識到手中的書信,便再次打開信來閱讀。
58
將廟中的神像放上金輦,環繞著聖城巡行的日子來臨了。
王後對國王說,“走吧,該去參加節會了。”
舉家大小皆朝香頂禮去了,僅有一個人例外。他是采集矛尖草為國王的宮殿紮掃帚的仆人。
侍仆的總管不無憐憫地對他說,“你可以和我們一同去。”
他垂首回答道,“這不可以啊。”
此人就住在國王的侍臣們每天都要必經的那條大路附近。大臣騎著象來到此處的時候,便朝他喊道,“來同我們一道去看乘坐著金輦的神吧!”
“我不敢按著帝王的方式去尋找神明。”這個人說。
“你怎麼能再有如此幸運的機會親眼看見乘坐著金輦的神呢?”大臣問。
“等到神親自來到我自己門口的時候。”這個人回答說。
大臣不禁哈哈大笑,說,“傻瓜!‘等到神親自來到你自己門口的時候!’堂堂的一個國王卻還得自己主動跑去看他呢!”
“除了神之外還能有誰來親自訪問窮人呢?”這個人說。
59
日子飛快地流逝,殘冬已經度完,陽光下,我的狗在用它頑皮的方式與嬌愛的小鹿盡情嬉戲玩鬧著。
去市場趕集的人們彙聚在籬邊,他們開心著觀賞著這兩個寵物,在竭力用對方聽不懂的語言來表達愛情。
空氣裏春意濃濃,嫩綠的新葉如火焰般的閃動著。每當小鹿竄躍起來,朝自己移動的身影彎下頭去,或者豎起耳朵諦聽微風的悄悄話時,它的烏黑的眼睛裏都會有一道閃光在歡躍。
春的訊息和遊蕩的微風與回響在四月天空中颯颯作響的林聲同微光一塊兒飄來。它詠歎世間青春的第一次苦痛,當蓓蕾裏綻放出第一朵鮮花,愛情摒棄了它所熟知的一切而去探求它所未知的東西時。
於是一天的下午,在阿姆洛克樹林中,林影受到光線悄悄的愛撫,變得莊嚴而又肅穆時,小鹿撒歡飛奔,猶如一顆愛戀著死亡的殞星。
天黑下來了,屋子裏燈盞已經燃亮;星星升空了,夜已飛降在田野上,然而小鹿一直沒有回來。
我的狗傷感地朝我奔來,它那雙可憐的眼睛帶著疑問,仿佛在對我訴說,“我不明白!”然而有誰明白呢?
60
我們的巷子是蜿蜒曲折的,似乎很多世代以前,在她開始尋找目的地時,一度左右徘徊過,爾後就永遠定格在迷亂中。
天空中,在她那些鱗次櫛比的建築物之間,如緞帶般的懸掛著一條從空間扯下來的狹帶:她稱它為藍城的妹妹。
她隻有在中午短暫的片刻才能見到陽光,故而她不失明智的向自己提出疑問,“難道這是真的嗎?”
六月的雨,有時仿佛用鉛筆的塗線抹撣了她那一線陽光。小路變得既泥濘又滑腳,雨傘彼此碰撞。一股股突如其來的水從頭頂上的噴水口裏驟然噴射出來,濺潑在她的猝不及防的路麵上。在驚駭失措之中,她將這看成是造物主的一個不禮貌的狡計。
春風迷失在她的曲折盤旋的道路上,如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流浪漢,在牆邊與犄角上踉踉蹌蹌,將塵土飛揚的天空撒滿了碎紙與破布。“這是何等的愚蠢呀!莫非神靈全都發瘋了嗎?”她在氣憤之中大聲喊道。
然而每天從兩側房子裏貢獻出來的垃圾——摻合著雜物的魚鱗,不能吃的菜皮,爛水果與死老鼠等等——卻從來未引起她的質疑,“憑啥會有這些東西?”
每一塊鋪在她路麵上的石子她都能接受。然而有時候有一根草從石縫裏探出頭來向上偷看卻令她不能容忍,甚至大發脾氣。在一致的行動之下,焉能容忍這種非禮?
一天早晨,她的那些房子在秋天的光輝撫觸之下從夢中醒來,變得特別壯觀,她對自己悄悄地說,“在這些建築物的後麵必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奇跡。”
然而時間一點兒一點兒的過去;屋子裏的人都以各種不同方式在活動;少女從市場上怡然自得地回到家中,她甩動著右臂,將一籃食物用左臂挽在身邊;從廚房裏飄散出來的氣味及炊煙,讓空氣變得重濁了。如此讓我們的巷子更加知道,那真實和正常的其實是由她個人、她的房屋以及它們廢棄的垃圾所組成。
61
這所房屋,在度過了它的富貴盛年以後,依然留連地立在路旁,猶如一個身上披著一塊不堪入目的破布的瘋子。
歲月一天一天地用鋒利的爪子將它撕扯得傷痕遍布,它的赤裸裸的磚石上也留下了淫雨季節古怪的簽名。
在樓上的一間廢置不用的房間裏,兩扇對合的房門隻剩下了一扇;那另一扇孤獨無伴的門,在一陣陣疾風的搖撼下,從早到晚砰砰地響個不停。
一天夜晚,一個女人號啕痛哭的聲音從這座房子裏傳了出來。因為她家裏最小的兒子夭折了,他是在流動劇團裏以扮演女角來謀生的一個十八歲的孩子。
過了不幾天,這所房子所有的門戶都上了鎖。
隻有樓上那間房間的北麵,那扇孤零零的房門既不願意從門框上掉下來,也不願意合閉起來,而像一個折磨自己的幽靈,在風中繼續搖擺不停。
過了一段時間,孩子們的聲音又重新出現在這所房子裏。女人的衣服晾在陽台的欄杆上,一隻覆蓋著的籠子裏有一隻鳥鳴叫,平台上有一個孩子在放著風箏。
一個房客在這兒租了幾間屋子。他收入雖不多,卻有不少孩子。那位辛勞的母親不時毆打他們,他們便在地板上打著滾兒哭。
一個四十歲的女傭,從早到晚手腳不停地勞作,經常與她的女主人吵嘴,不斷說她要辭職,然而始終也沒見她辭。
每天做一些微小的修補工作。如往沒有玻璃的窗欞上貼紙,用竹片將柵欄的缺口修補起來;沒有門閂的房門用一隻空箱子頂住等等;新近粉刷的牆壁上隱約的顯現出陳舊的汙漬。
富貴的尊榮原已在簡陋寒酸之中找到了恰當的紀念;然而因為他們缺乏足夠的財力,便用馬馬虎虎的辦法來掩蓋這種簡陋寒酸的景象,於是令它的尊嚴受到了褻瀆。
他們幾乎忘記了朝北的那間廢棄的空房。它那扇孤零零的房門仍然在風中叮當作響,好像失望之神在不斷捶打著她自己的胸脯。
62
在森林的幽深之處,苦行的修士緊合著雙目在虔誠地修煉;他太想讓自己進入天國。
然而一個撿柴的姑娘在自己的衣裙裏為他帶來了果子,又從溪流裏用樹葉做成的杯子為他盛來了清水。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的修行也變得越來越艱苦,到後來他幹脆絕口不吃果子,也不沾一滴清水。那撿柴的姑娘感到十分難過。
樂園裏的上帝,聽說這個修士用這種方法想使自己成為神靈。他曾經屢次與他的勁敵泰坦們戰鬥,使他們無法進入他的王國;然而他卻懼怕一個具有非凡的忍受苦難力量的人。
然而凡夫俗子的癖好他還是懂得的,於是他設計了一個圈套兒來引誘這個凡人放棄他的企圖。
一股仙氣從樂園裏吹來,吻拂著那個撿柴姑娘的軀體,她的青春因為一陣驟然的美妙的快樂麵感到激情難捺,她的思想也猶如蜂巢裏受到襲擊的蜜蜂在嗡嗡的作響。
這時,恰好苦修士要離開森林,到深山的洞穴去完成他的嚴格的苦行。
當他睜開雙目準備上路時,他發現那個姑娘猶如一首早已熟悉卻已被忘掉的詩歌,因為新添了一種曲調而顯得陌生起來了。苦修士從他的座上站起來,告訴她自己將要離開這裏了。
“可你為啥要奪去我為你效勞的機會呢?”她眼眶裏噙著淚珠問他。
他重新坐了下來,苦苦思索了好久,便在森林裏留了下來。
那天晚上,姑娘心中懊悔,一夜沒有入睡。她開始懼怕自己的作法,譴責自己的成功,然而她的內心卻在狂喜的波濤之上顛簸搖顫。
天亮以後,她來到苦修士的身邊,朝他施禮,請他為自己祝福,說她必須與他分離。
他無言地注視著她,然後說,“走吧,祝你如願。”
許多年過去了,他始終隻身靜坐著,最後他的苦修終於功成圓滿了。
眾神之主從天上降臨,宣布他已經有資格進入樂園了。
“我不想進樂園了。”他斷然地說。
上帝問他所希望得到的更大的報酬是什麼。
“我隻要那個撿柴的姑娘。”
63
他們說上帝所寵愛的人是織布的喀毗爾,故而大家圍著他,求他施舍靈藥並不顯神通。然而他覺得十分苦惱;在這之前,他的卑微的身世,已經賞賜給他一種難能可貴的默默無聞,他感到快樂,並且跟上帝接近,使這種默默無聞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他祈求這種默默無聞的生活能夠一直保持下去。
他的名聲惹來了教士們的妒嫉,於是他們串通了一個娼妓去羞辱他。有一天喀毗爾在市場上去出賣自己織成的布匹;那個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罵他無情無義,並且一直跟到他的家中,說她拒絕被他遺棄,於是喀毗爾便對自己說,“這是上帝在用他自己所喜愛的方式來回答祈禱。”
一陣恐懼的顫栗立即襲遍了這個女人的周身,她跪在地上哭喊道,“將我從罪惡中拯救出來吧!”他回答道,“將你的生命之門敞開,朝著上帝的光明!”
喀毗爾在紡機上邊織著布邊唱著歌,那個女人心裏的汙點被他的歌聲洗去了,他在她甜蜜的話語中找到了慰藉作為她對自己的報答。
一天,國王心血來潮,宣召喀毗爾進宮,命他為自己唱歌。這個織布匠搖著頭不肯去,然而使者不完成主人交給的使命,不敢離開他的家門。
喀毗爾在使者的帶領下來到宮殿,令國王與他的臣子們大驚失色。因為在織布匠的身後,緊緊跟隨著那個女人。有人在譏笑,有人在搖頭,而國王看到這個織布匠傲慢無禮的舉動,臉色陰沉下來了。
喀毗爾屈辱地返回家中,女人伏在他的腳邊哭道,“為何要為我蒙受如此的羞辱,主人?還是叫我回到壞名聲中去接受懲罰吧!”
喀毗爾說,“既然上帝有意要羞辱我,我怎敢違背他的旨意呢?”
64
這個人一點兒正事兒也沒有,隻有各種千奇百怪的幻想。
他的一生在種種微不足道的瑣事之中虛度之後,發現自己已身處樂園之中,便感到納悶。
原來引導他的人領錯了地方,將他錯誤地領到一個隻是給善良而忙碌的人們居住的樂園裏來了。
在這個樂園中,我們這個人整天在路上東遊西逛,在那些忙於事務的人們中間顯得礙手礙腳的。
他躲到路旁,人家提醒他踩壞了播下的種子。人家一擠,他便驚跳起來;人家一推,他便接著往前走。
一個忙得沒空歇息的女郎到水井去汲水。她的腳奔跑在路上,猶如靈巧的手指劃動在豎琴的弦上。她匆忙之中隨便地將頭發挽了—個結,她烏黑的眼睛被她額上蓬鬆的鬈發擋住了片刻。
這個人對她說,“可以將你的水壺借給我嗎?”
“借我水壺?”她問,“你要汲水?”
“不,要在上麵畫一些花紋。”
“我可沒功夫哄你玩兒。”女郎輕蔑地撇著嘴拒絕了。
如今一個忙於正事的人,騰不出時間來反對一個閑極無聊的人。
她每天都能在井邊碰到他,而他也日複一日地重複同樣的要求,最後她終於讓步了。
我們這個人在水壺上麵用五花八門的顏色與許多怪異而迷亂的線條畫上了花紋。
女郎將水壺拿在手上轉弄著,問道,“這上麵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也沒有。”
女郎帶著水壺回家了。她拎著這把水壺,將它放到各種光線不同的地方,竭力想發現其中的奧秘。
到了晚上,在燈光的映照下,她不斷變換各種不同的角度審視著那把水壺。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遇見一件毫無意義的東西。翌日,這個人仍然站在井邊。女郎問他,“你還想要什麼?”
“我還想為你做一件事兒。”“啥事兒?”她問。“我想編一根漂亮的絲帶為你綰發。”“有這個必要嗎?”“沒什麼必要。”他沒撒謊。絲帶很快編好了,從這以後,她在頭發上耗費了大量的時間。那個樂園裏從來也不輕易浪費的時間,開始出現了不規則的紊亂。
長老們開了會議,因為他們已經為這件事感到苦惱。
那個導引的人沉痛地檢討了自己的過失,他說他將這個人誤導到了這個他不應該來的地方。
這個誤入樂園的人被傳喚來了。他頭上包著彩色鮮豔似火焰般炫目的頭巾,一望而知他闖下了多麼大的禍。
長老的首領正告他,“你必須回到人間去。”
這個人欣慰地舒了一口氣說,“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那個用漂亮絲帶束發的女郎緊接著說,“我也已經做好準備了!”
長老的首領覺得這是他第一次遇見的沒有意義的場麵。
65
據說有一群喬裝改扮的仙女,住在森林裏一處靠近河流與湖泊會合的地方,她們要等自己飛走以後,才會讓人們看透真相。
一個王子來到這片森林,當他在那處河流與湖泊會合之處駐足時,看見一個鄉下姑娘坐在河岸上,正在撥弄流水,教百合在河麵上跳舞。
王子悄聲地問她,“你是什麼仙女?請告訴我。”
這個姑娘被他問笑了,她的歡悅在山坡上震響著。
王子覺得她是愛笑的瀑布仙女。
此事傳到國王那裏,說有一位仙女嫁給了王子,他便派遣了人馬,將他們帶到他的宮殿裏。
王後一見這個新娘,就厭惡地扭過臉去,王子的妹妹躁得紅了臉,侍女們也在問,莫非仙女就是這個打扮嗎?
王子悄聲道,“噓!我的仙女是經過改扮後來到咱們家裏的。”
每年一次的節會來到了,王後對王子說,“提醒一下你的新娘,咱們的親戚要來看看仙女到底是什麼樣,教她別在親戚麵前給咱們丟臉。”
於是王子便對他的新娘說,“看在你我愛情的份上,在我們親戚麵前顯示一下你的本色吧。”
她無言地坐了良久,然後點頭同意,但是眼裏卻流出了眼淚。
圓月清朗,穿著一身婚服的王子,來到他的新娘的房間。
房間裏空無一人,隻有斜照在床上的那道從窗口射進來的月光。
國王和王後領著王親國戚擁進新房,門旁站立著王子的妹妹。
大家問道,“仙女新娘到哪兒去啦?”
王子回答說,“為了讓你們認識她的本來麵目,她已經永遠地消逝了。”
66
山溪似一把亮閃閃的彎刀,被黃昏珍愛地插進了暮色的刀鞘裏,一群鳥雀突然在頭上掠過,它們揮動著雄健的翅膀向前衝刺,宛如一支利箭穿行在群星之中。
它在一切靜止不動的萬物心中,激起了一種對速度的向往;群山的胸中仿佛感受到暴風雨陰雲的苦痛,而樹林則急於掙脫牢牢地拴住它們的無數根須。
這些鳥雀的衝刺,為我扯去了沉寂的麵紗,在無底的沉靜之中,奔湧出巨大的顫動。
我發現這些山巒與森林,穿越時間奔往陌生的境域,黑暗在繁星閃過時,迸出了熾熱的火花。
我覺得鳥兒振翅疾飛越過海洋的那種力量,也在我的身體裏潛藏著,在生死的界限之外辟出了一條道路,而在此時,眾口紛紜的聲音在漂泊的世界裏高喊著“不是此處,在其它地方,在遙遙無邊的遠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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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歌手迦希的歌唱,吸引著人們驚奇的驚叫,他的歌聲宛如在千頭萬緒的紛雜糾結之中翻滾飛舞的一把利劍,把它們劈得七零八落而歡呼。
老缽羅多缽王不無厭煩地強自忍耐著,在聽眾中間坐著。巴拉嘎爾的歌聲縈繞與哺育著他的一生,猶如一脈流水蜿蜒多姿地點綴著一片樂土。他那些陰雨的黃昏與秋日的靜謐,曾透過巴拉嘎爾的歌聲傾訴進他的心房,他的狂歡宴飲之夜也曾伴隨著那些歌曲,剪剔燈花,敲起悅耳的銀鈴。
當青年歌手停下來休息時,缽羅多缽向巴拉嘎爾微笑著擠眼,悄聲地對他說,“大師,此刻我們想聽點兒正經的音樂,絕不是這種模仿小貓小狗,貓抓耗子的難聽的曲子。”
這位老歌手纏著潔白的頭巾,向在場的觀眾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後坐上了座位。他的青筋畢露的手指彈起了樂器,他合著雙目,在膽怯的猶豫中,開始歌唱。廳堂不小,然而他的歌聲底氣不足,缽羅多缽有意棒場,高聲喊著“妙極啦!”然而他卻在巴拉嘎爾的耳邊悄聲說,“朋友,大點兒聲!”
聽眾不耐煩了,有的嗬欠連天,有的瞌睡過去,有的嫌天太熱。廳堂裏響著一片心猿意馬的嗡嗡的嘈雜聲,而歌聲猶如一隻經不起風浪的小船,在這上麵拚命地掙紮著,最後終於沉沒在這喧嘩嘈雜的巨浪驚濤之中。
突然,這位老人因心裏遭受了打擊,有一段歌詞怎麼也想不起來了,他的聲音痛苦地摸索著,猶如一個盲人在市集中摸索與他失散的引路人。他想隨機用臨時出現的曲調來堵上這個空白,然而空白仍然空著:痛苦的旋律不肯為需要效勞,並突然變換了音調,變成一聲低泣。這位大師一頭紮在樂器上,從內心裏迸發出了新生兒在呱呱墜地時的第一聲哭叫,取代了他所忘記的那段歌詞。
缽羅多缽輕輕地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接著說,“走吧,這裏不是我們聚會的地方,我的朋友,我明白,沒有愛的真理是孤獨的,而美既非人人都能欣賞,也不存在於一朝一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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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馬拉雅,你在世界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就從大地母親的胸中跳出來,就勇敢地向太陽挑釁。隨後你日臻成熟,便對自己說,“可以了,不必再向遠處延伸了!”你那顆渴慕自由的火熱的心,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限度,便肅然屹立在那裏向無限致敬。你的火熱的激情經過這番冷靜之後,美麗便在你的胸脯上縱情遊戲,信任帶著繁花與飛鳥的喜悅簇擁在你的周圍。
你孤獨地隻身坐在那裏,似一位博覽群書的學者,在你的麵前放著一本打開的用無數的石頭篇頁撰寫的古書。我想看一看,這裏麵寫的都是哪些故事?——是神聖的苦修士濕婆與愛神婆伐尼的永恒的婚禮?——還是恐懼向脆弱的力量求婚的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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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靈感覺到這天空的無比深邃的寧靜,它在我的內心湧出了一種猶如樹木在托舉她的綠葉來沐浴陽光時的感覺。
一縷情思在我的心中升起,如同綠草那溫馨的氣息在太陽的照耀下散發出來;它混合著流水擊岸的嗚咽與鄉村小巷裏歎息的倦風——我意識到我曾與這世界的所有生命一起生活,並且將我自己的愛戀與悲愁付予給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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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將那愛的崇高的勇氣賜予我,這即是我的祈求——那種敢說敢做,敢於按照你的意誌而忍受千難萬險,敢於將萬物摒棄或被萬物所摒棄的勇氣。在向危險挺進的征程中,請把堅強給予我,以苦痛來磨礪我,並助我攀登那每天為你而奉獻的艱難的心胸。
請將那愛的崇高的信賴賜予我,這即是我的祈求——那種在死亡當中的生命全部的信賴,在失敗當中的成功,在最不堅強的美麗當中的威力,以及在蒙受羞辱而不屑小怨必報的苦痛當中的大度全部的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