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去我胸前的薄紗吧,我將在地上鋪好我們的睡床;這樣,一個熱烈的吻,一夜甜美的睡夢,就會填滿我們這個微小而又浩渺的世界。

28

我所有的一切已經都給予了你,我隻將這一張最袒露的矜持的薄紗留下。

這張薄紗真的太薄了,你對它悄悄微笑,令我感到害羞。

春風漫不經心地將它卷走,我自己內心的顫栗也在推動它,似波浪推動泡沫。

我的愛,倘若我扯來這片近似透明的薄霧來圍住我的軀體,你不要在意。

我的這種無力的矜持,不但有女人羞怯的成份,而且也如一枝纖弱的花莖,在這枝花莖上,我那許多自願委從的花朵,用默默的溫婉彎身向著你。

29

今天我將這件新衣穿上了,因為我的身體欲放聲歡歌。我僅一次就將自己永遠地送給了我的愛,這是不夠的,我必須通過這種給予,每天都獻出新的禮物;我穿上了這身新衣,我不就等於一個新的禮物了嗎?

我的心如那黃昏的天穹,對色彩情有獨鍾,故而我更換自己的麵紗,它們有時綠得如生機盎然的草葉,有時綠得如冬天的禾穀。

今天我將自己的衣服染成似天空鑲飾著雨雲時的藍色。它為我的肢體帶來了浩渺的大海與異域群山的色彩;它在它的褶襇裏負著夏雲在風中漫遊的愉悅。

30

我知道我願意用愛情獨有的顏色,書寫出愛情的詩句;然而它們在我的心裏深藏,而眼淚卻又是蒼白無色。

朋友,假如這些詞句沒有顏色,你會理解它們的含意嗎?

我知道自己願意按著愛情獨有的曲調,來吟唱愛情的歌詞,可聲音僅是在我的內心,我的雙眸卻又是默默無言。

朋友,假如歌不成調,你會理解它們的含意嗎?

31

歌聲在夜晚時向我飄來,然而你已經離開了那兒。

它找到了我一直在尋覓的詞句。是啊,就在天黑以後那一刹那的寂靜中,這些詞句化作一片音樂,它們恰似星星,在此時開始閃爍光芒;然而你已經離開了那兒。我本想在清晨將這首歌詞吟給你聽,然而當你在我身邊時,不管我怎樣嚐試,盡管音樂聲起,歌詞卻躑躅不前。

32

夜深了,燈裏搖曳著將熄的火焰。

我忽略了注意,黃昏——如一個在河邊灌滿最後一罐水的農家少女——不知何時關上了她的柴扉。

我是在對你說話,我的愛,我的心靈差點兒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跟我說,這其中有啥涵義嗎?它有否從生命的界線之外給你帶來什麼消息?

至於此刻,自打我的聲音隱沒以後,我覺得黑夜因為那瞠目驚望著它們暗啞的深淵的思想而在顫栗。

33

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的心奏響了音樂,“那身居異鄉的她,永遠在你的身旁。”

此刻音樂已經消失,因為我已經確信你確實在我的身邊,我已經記不起你其實也在遙遠的地方。

音樂充盈了兩顆心靈之間浩渺的空間。我們日常習俗的濃霧已經將它淹沒了。

在羞澀的夏夜,當微風從寂靜中送來清晰的低語聲時,我起身坐在床上,為我失去了那在我左右的她而惆悵。我問自己,“何時我會再有機會對她低聲訴說那含有永恒韻律的話語呢?”

從你的慵惰中醒轉吧,我的歌曲,你扯下這層熟知的帷幕,帶著我們初次相見的無比喜悅,飛到我的愛人身邊去!

34

參加完葬儀的父親回來了。

窗邊站著他七歲的兒子,一片黃金的護符掛在頸下,他睜大著眼睛,充滿了他稚嫩的年紀難於理解的思想。

父親將他摟在懷裏,然而孩子問父親道,“媽媽到哪兒去了?”

“去天國了。”父親這樣回答他。

到了夜晚,父親悲極而乏,在睡夢中發出呻吟。

一隻孤燈在臥房的門旁昏暗地亮著,一隻蜥蜴在牆上認真地捕捉飛蛾。

孩子從夢中驚醒,他用手探摸著空床,悄悄地下得床來,走到外麵的平台上。

孩子抬頭望著天空,他默默地凝望了良久。他那困惑的心靈將疑問送給黑夜,“天國在什麼地方?”

未聽見一聲回答:隻有星星猶如那無知的黑暗裏的一顆顆滾燙的淚珠。

35

在天快要亮的時候,她離開了。

我的心欲安慰我,說,“什麼都是虛妄的。”

我覺得怨恨,便說,“那封寫有她的名字的尚未開啟的信,連同這把是她親手用紅綢滾邊的芭蕉扇,莫非這些都不算真的嗎?”

一天過完,我的朋友走來向我說,“凡是美好的全是真實的,也是永遠不會磨滅的。”

“你如何知道的?”我沒好氣地問道,“如今這個與世間告別的人,莫非不是美好的嗎?”

猶如一個煩躁的孩子在折磨他的媽媽,我推開了我的心靈與軀體所有的庇護,大聲哭喊道:“這是一個不講信義的世界。”

突然我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真是忘恩負義!”

我朝窗外望去,一句譴責的話仿佛從星光閃爍的夜晚傳出——“這是你將自己確信我一度來過的事實,拋灑到我離開以後的空虛中去了。”

36

河流灰蒙蒙的,天空裏黃沙遮目。

在一個晦暗不明的早晨,鳥雀默默無聲,鳥巢在疾風中顫抖,我孤單地坐著,問我自己,“她在什麼地方?”

我們倆相挨而坐的時光已經成為回憶,那時我們歡笑戲謔,在我們的約會中,愛情的威嚴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我將自己變得特別渺小,我倆的每一個時刻都在她滔滔不絕的談話中虛度了。

今天我不切實際地希翼她能在我身邊,在這令人壓抑的陰霾裏,相挨而坐在靈魂的寂寞中。

37

她稱呼我的名字時,如一朵芳香的素馨花,覆蓋了我倆整整十七年的相愛時光。它的聲音融入了穿射過綠葉的光線的顫抖,和雨夜的青草散發出的氣息,還有許多個閑適的時光在最後時刻的悲傷的沉寂。

接受了這個名字的他,不單是上帝創作出來的;這是她為了自己的緣故,在那十七個短暫的歲月中而將他重新創造的。

其它歲月紛至遝來,但在它們飄泊的日子裏,已不再限於她的聲音所呼喚的那個名字的範圍內,而是徘徊迷路,風流雲散。

它們問我,“那麼應由誰來收容我們呢?”

我弄不清如何回答,隻能無言地坐著,於是它們在消散時,朝我喊道,“我們欲尋覓一個牧羊女!”它們應該找誰呢?

這,它們並不清楚。它們如依靠的晚霞,在沒有道路的黑暗中飄泊、消失而淡忘。

38

我感到你的短暫的愛情的時光,並未被你拋棄在你一生中那些短促的時光中。

我很想了解,你躲開了那慢慢偷竊的塵埃,如今將它們藏到何處去了。在我獨自守候時,我尋到了你的黃昏之歌,盡管它已經消逝,卻留下了一段永恒的回音;我也在溫馨的秋天中午的靜謐中,聽到了你那尚未滿足那一刻的聲聲歎息。

你的欲望從往昔的蜂巢中飛來,回旋在我的心裏,於是我默默地坐著,聆聽它們振翼撲飛的響動。

39

我正沿著一條碧草青青的幽靜的小徑散步,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在說,“看你還能否認識我?”

我回過身去,打量著她說,“我想不出你的名字叫啥了。”

她說,“我就是你在年輕時碰到的第一次最大的煩惱。”

她的眼睛看上去猶如空氣裏尚含著朝露的清晨。

我無言地站了片刻,最後我問,“你是否卸去了你的眼淚給你帶來的沉重負擔?”

她不說一句話隻是微笑著。我感覺出她的眼淚已經把微笑的語言學會了。

“記得你有一次說過,”她低聲地說,“你要將你的悲痛永遠銘記在自己的心裏。”

我漲紅了臉說,“不錯,然而光陰似箭,我已記不起了。”

隨後,我握起她的手,說,“可你已經不是過去的你啦。”

“凡是過去曾經稱為煩惱的,如今已變為和平。”她說。

40

我們的生命,在無人泅入的海上破浪前進,彼此追逐的波浪,在玩著永遠不會消失的捉迷遊戲。

這是無法寧息的喧鬧之海,在哺育它那些不斷消失的泡沫的孩子,在拍手擊掌攪擾著蒼天的寧靜。

愛,在這光明和黑暗循環的戰場中央,你的愛情是那蔥鬱的島嶼,在那裏,羞怯的林蔭被太陽吻著,鳥雀的啁啾在向靜謐做著求愛的表白。

41

一位畫家在市集上售畫,有一個在年輕時將畫家之父欺騙得傷心致死的大臣的孩子,帶著一群仆從來到市集。

這個孩子停在畫圖前麵,選好了一幅畫。畫家用一塊布將畫蒙住,說他不想賣出這幅畫。

自此之後,這孩子思念著這幅畫,整天鬱鬱寡歡,最後他的父親來了,願意掏出一筆高價。然而畫家將那幅畫掛在自己畫室的牆壁上不再出售,他冷著臉坐在畫前,自言自語道,“這便是我的報複。”

這個畫家所做的唯一的禮拜,是每天早晨都要描一幅神像。

然而此時他感到這些畫像漸漸的變得同他過去畫的不一樣了。

這件事令他覺得苦惱,而且尋不出一個答案,後來有一天,他扔下畫筆猛地驚跳起來;他剛畫完的一幅神像的眼睛,竟和那個大臣的眼睛分毫不差,神像的嘴唇也和大臣的嘴唇一模一樣。

他扯碎了畫像,大聲驚呼,“我的報複已經回報到自己身上來了!”

42

將軍來到滿臉怒氣、一語不發的國王麵前,朝國王敬禮說:“村子已經受到了嚴懲,男人們都被打倒在地,女人們踡縮在一團漆黑的屋子裏,不敢哭出一聲。”

祭司長起身朝國王大聲祝賀,高呼道,“上帝的仁慈永遠在陛下身上閃光。”

聽到這句話醜角放聲大笑,朝臣們被嚇得毛骨悚然,國王的眉頭越皺越緊。

“王座的尊榮,”大臣說,“是以陛下的威嚴與全能上帝的恩寵為基礎的。”

醜角笑得更放縱了,國王怒聲喝斥道,“不看火候地嬉笑取樂!”

“上帝賞給陛下幾多恩寵,”醜角說,“他賞給我的就僅有這一種笑的天分。”

“這種天分要斷送你的性命。”國王右手握著劍柄說。

然而醜角卻站起來放聲大笑,直笑到他不能再笑出聲來為止。

一團恐怖的陰影飛落到宮殿上麵,因為在上帝的沉默的深處聽見了王宮裏的大笑聲。

43

他們憤怒地將多少世代以來,為了實現世界最美好的希望而祈禱時織成的地毯撕成碎片。

一切為了表達愛而準備的寶貴的物品,都變成一堆碎片,在被摧毀的祭壇上,沒有一件會讓發瘋的人們想起上帝將要賜予的東西。在一陣激情的烈焰中,他們似乎將自己的未來與他們的青春吉日一同化為灰燼。

天空中傳來嘶啞,“勝利屬於暴徒!”孩子們容顏枯槁而蒼老,他們竊竊私語地說,時間總是在反複旋轉而從不前進,我們叫別人驅趕著向前奔跑,然而沒有可以達到的目標,而創造又如瞎子的摸索。

我對自己說,“收起你的歌聲吧。歌曲是為那些行將到來的人而唱的,而不息的鬥爭是為了存在的事物。”

大路是永遠躺臥的,猶如一個將耳朵貼進地麵諦聽足音的人,此刻探索不出所有來客的暗示,在大路的遠方也看不見一座房子。

我的琵琶說,“將我扔到塵土裏任人踐踏吧。”

我注目路旁的塵土,在灌木叢中開著一朵纖小的花。於是我高喊道,“世界的希望並沒死去!”

天空俯伏在地麵上,跟大地低語,空氣中充滿了一種期待的靜謐。我發現棕櫚樹的綠葉,在向那無法聽見的音樂的節奏擊掌,月兒也在跟湖水的閃爍的寧靜交換目光。

大路跟我說,“什麼都不必擔心!”而我的琵琶則說,“請將你的歌兒借與我!”

44

來吧,春天,大地的激情洋溢的愛人,你使那森林的心因為急於傾訴而狂跳!

你化為不安的陣風,吹到百花齊放,新葉搖曳之處來吧!

你如光明的叛逆,衝破黑夜的禁閉,闖過湖水黝黑的喑啞,穿越地下的監牢,向被幽閉的種子宣布自由吧!

你如閃電的大笑,似暴風雨的咆哮,衝進喧囂的鬧市中心;解放那僵化了的語言與茫然無知的勞作,增援我們正在懈怠的戰鬥而戰勝死亡!

45

我一度在幾多芥菜花開的三月,欣賞過這一幅圖畫——這一彎紆緩的流水,岸邊灰色的沙灘,還有沿河那一條將田野的友愛伸向村莊心坎裏去的彎曲的小徑。

我一度想將這閑適的風聲,與一隻飄蕩的小船的槳聲譜入詩章。

我一度暗自驚異,這茫茫的世界,站立在我的麵前是何等單純;而我此番和這位永恒的陌生人的邂逅,又以何等摯愛與親切的安適充溢了我的心田。

46

兩個村莊隔河而望,一隻渡船在橫亙在它們之間的小河上往來劃行。

小河既不寬也不深——它不過是為那條日常生活的小徑增添一些微小的風波的裂口罷了,很像在一首歌曲裏的間歇,曲調通過這個間歇而得以歡樂的奔湧。

財富的高樓大廈高聳入雲,又毀成廢墟,而這兩座村莊卻隔著這條淙淙流淌的溪水交談,渡船在它們中間往來擺渡,過了不知多少個世代,自春播至秋收。

47

在嬰孩的眼睛裏,樹林朝他搖曳著綠葉,用那遠在世界形成之前的久遠的語言低吟著詩歌,月兒,那夜空的孤獨的寵兒,裝作和嬰孩一樣的年紀。

在老人的眼睛裏,繁花為了那些杜撰出來的神仙故事而柔順地羞紅著臉,破碎的玩偶也承認自己是泥塑的物品。

48

博大的土地,我不時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期盼在你的身軀上流過,與那些舉起信旗以應答藍天的致意的每一片綠葉分享愉悅!

我感到在我出生的若幹世代以前,我似乎就已經屬於了你。這就是因何在秋天的光輝閃搖在熟透了的禾穗上的日子裏,我仿佛憶起了一段我誌在四方的往昔,甚至還聽見了一陣陣似乎是我的遊伴的聲音,從那遙遠的,麵紗重掩的歲月傳來。

在黃昏降臨的時候,羊群像往日一樣回到欄舍,草地的小徑上揚起了塵土,月兒比村子裏草舍的炊煙升得還高,我似乎為生存的首個早晨所遭遇的揪心的別離而感到悲楚。

49

晨曦如一綹沾著雨水的劉海,在雨夜的額上垂掛著,此時烏雲不再密集了。

一個小女孩站在窗前,她沉靜得如浮現在歇息的雷雨門口的一彎彩虹。

她是我的鄰居,她來到人間就仿佛是某一個神靈的叛逆的笑聲。她的媽媽氣憤地稱她為本性難移的孩子;而她的爸爸則微笑著說她是瘋丫頭。

她如一道躍過岩石逃跑的瀑布,似那最高處的竹枝在不寧的風中刷刷作響。

她立在窗口,望著遠處的天空。

她的妹妹走近她說,“媽媽在喚你呢。”她搖了搖頭。

她的小弟弟拿著他玩耍的小船興致勃勃地跑來,想拉她一起去玩;可她掙脫了弟弟的手。男孩纏著她不放,她在男孩的背上打了一下。

在上帝創造萬物之初,那頭一個偉大的聲音,或許是微風與流水的聲音。

大自然的久遠的呼喚——大自然對沒有降生的生命的不出聲的呼喚——或許已經傳到這個孩子的心裏,將她的心靈獨自引到我們這個大千世界的樊籬之外:故而她站立在那兒,被永恒迷惑得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50

魚狗在一隻空船頭上一動不動地坐著,一頭水牛怡然自得地躺在河邊的淺水裏,它的眼睛半睜半閉著,在享受著那清涼的泥漿的特有的美味。

母牛在岸邊嚼食著青草,村子裏野狗的吠聲沒能讓它心慌,一群跳躍著捕食飛蛾的沙立克鳥相隨在它的身後。

我坐在羅望子樹的樹叢裏,此處聚集著喑啞的生命的各種叫喊聲——牛羊的哞咩聲,麻雀的嘰喳聲,天空裏紙鳶的嘯叫聲,蟋蟀的瞿瞿聲及一條魚兒在河裏戲水的撲楞聲。

我凝視這生命的原始的哺育所,在此處,大地母親因為第一次生命的撫摸迫近她的胸脯而顫動。

一切我的所有,我的所求,以及一切我之所愛,永遠在難以發現的秘密中朝你流去。從你的眼裏朝我投來最後一瞥,我的生命便永遠是你的。

鮮花業已編好,花環已為新郎準備完畢。婚禮舉行過後,新娘便要離家,隻身在夜晚的靜寂中見她的主人。

51

在這沉睡的村莊裏,中午鴉雀無聲,宛如白晝裏的午夜,我的假日已經度完了。

整整一個清晨,我的四歲的小女孩一直沒離我左右,從這間屋子走到那間屋子,嚴肅而無聲地瞅著我準備行囊,到後來她感到厭倦了,便帶著一種難以理解的靜默坐到門旁,自言自語地喃喃道,“爸爸一定不要走!”

在吃飯時,一日一度的困意襲上了她的眼睛,然而她的母親已經將她忘卻了,孩子委屈得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懶得說了。

最後,當我伸出手臂與她告別時,她一動都不動,隻是乞求地望著我說,“爸爸,你一定不要走!”

她這句話引得我笑出了眼淚,令我想到這小小的幼童竟敢向這個被生計所驅使的龐大世界挑戰,她不用別的,單單憑借這幾個字,“爸爸,你一定不要走!”

52

歡度你愉快的假日吧,我的孩子;那裏有湛藍的天空與碧綠的田野,糧倉及那座古老的羅望子樹下的破廟。

我定要從你的假日中獲取我自己的假日,從你眸子的閃動中尋覓光明,從你興奮的叫嚷聲中尋求音樂。

秋天為你帶來了愉悅身心的假日的自由,它所帶給我的,隻是工作的壓力;因為,看,你闖入了我的房間。

是的,我的假日是一種喜歡擾亂我的無邊的自由。

53

在黃昏時分,我的幼小的女孩聽到她的小夥伴在窗子下麵喊她。

她手裏拿著一盞燈,用她的麵紗遮著,膽怯地走下漆黑的樓梯。

三月裏的星夜,我正在平台上消閑,突然聽到一聲哭喊,我趕緊跑過去看。

她手裏的燈盞已經在盤旋的樓梯上熄滅了。我問她,“孩子,你為何哭?”

她在下麵沮喪地回答說,“爸爸,我將自己丟失了!”

當我重新回到平台,在三月裏的星夜下仰望天空時,我似乎發現有一個孩子正在天空中行走,她的麵紗裏藏著一盞盞明燈。

倘若這些燈盞熄滅了,她或許能突然停下步子,而天際大概會傳播著一聲哭喊,“爸爸,我將自己丟失了!”

54

黃昏迷亂地佇立在街燈中間,它的金色衣飾已經蒙上了一層都市的塵土。

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在她的陽台上憑欄而立,如一團旺火在等待著撲來的飛蛾。

突然,街上的眾人,在一個被碾死在車輪下的流浪兒的周圍,彙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站在陽台上的女人,感受到了坐在世界內心的寶龕裏的神聖的白衣母親的痛苦,她發出一聲尖叫,跌倒在地上。

55

我沒有忘記荒原上的那幕往事——一個女孩隻身在吉卜賽帳篷前麵的草地上坐著,在午後的陽光下編結發辮。

她的小狗朝著她那雙忙碌的手又跳又叫,似乎她幹的是徒勞無益的事兒。

憑她如何叱責它都無濟於事,她叫它“討厭的家夥”,又說她被它這樣不停地犯傻攪得心煩了。

她用自己嗔怪的中指敲打它的鼻子,然而如此一來反而逗得它更興奮了。

她沉了一會兒臉威脅它,警告它災難即將降臨;然而隨後她卻奇怪地放下自己的發辮,一下子將它捉到懷裏,大笑著,將它摟在胸前。

56

假如這個從集上歸來的窮漢,能忽然被人舉升到一個久遠時代的峰頂,人們大概會停下手中的工作朝他歡呼,並欣喜地朝他奔去。

因為他們再也不會將他視為一個農夫,而會發覺他充滿了他那個遙遠時代的神秘與精神。

甚至連他的貧窮與痛苦也會變成偉大,不再受到世俗生活的輕蔑和羞辱,而裝在他的籃子裏的那些破亂東西,也會贏取動人憐憫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