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帶著抑鬱向前卷去,永恒的遊思,在你神秘的衝擊下,粼粼的光波激起在死水似的空間。

你的心是否已經被在無邊的寂寞中朝你呼喚的愛人迷失了?

是否就因為你如此倥傯急迫,你整齊的發辮才散作亂麻似的紛雜,那仿佛從碎裂的項鏈上散落在地的火珠,順著你的足跡滾走?

你的迅疾的腳步,將這世界的大地膛出甜美,掃清了所有廢棄的垃圾;暴風雨傾灑在你舞蹈的肢體上,洗刷了那浸泡在生命之上的死亡的毒液,讓生命不斷更新。

倘若你在那猝不及防的厭倦中,做瞬間的逗留,這世界大概就會隆隆的滾作一團,形成一種障礙,擋住自己的腳步,甚至連一粒微小的塵土,也會忍受不住壓抑而將無垠的天空劃破。

你的雙腳被光明的腳鐲搖撼著,這無法窺見的雙腳,我的思想是被它們的節奏喚醒的。

它們回響在我的心的韻律裏,也在我的內心裏唱起了古代海洋的頌歌。

我的生命被雷鳴般的洪水衝擊著,由這個世界衝向其它的世界,卷成一個又一個的形體,在浪花兒的滔滔不絕的賜予中,伴隨著悲歎與歡歌聲起,我的身體被驅散了。

浪潮翻卷,勁風狂嘯,這隻小船迎風起舞,如你的願望一般,我的心!

將所的有積儲拋棄在岸邊吧,在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上揚帆前進,向著無限的光明。

2

在暮色籠罩下,我問她,“這個陌生的地方是何處?”

她垂下眼簾沒有作答;當她離去的時候,她水罐裏的清水在汩汩作響;

河邊垂掛著迷蒙的樹叢,田野似乎已經成為翻過去的日曆。

流水沉寂無聲,竹林一動不動地憂鬱著,從小巷裏傳來手鐲敲擊在水罐上的叮當聲。

將小船係在這棵樹上,不要再劃了——因為這片田野的景色吸引了我。

晚星在廟殿的後麵沉落了,渡口上那蒼白色的大理石石級,纏住了黝黑的流水。

被淹留的旅客歎息著;因為從那被遮掩的窗子裏射出的微弱燈光,被路旁茂密的樹叢與灌木無情地吞沒了。那隻手鐲仍在水罐上叮當作響,回歸的腳步在鋪滿落葉的巷子裏充溢著。

夜色已濃,似幽靈一樣陰森森地顯現出來的是宮殿的高塔,市鎮因為困倦而呻吟。

將小船兒係在樹上,莫要再劃了。

我投宿在這陌生之地,睡意濃濃地在星光下躺著,躺在這片因手鐲在水罐上敲出叮當的聲音而顫動的黑暗中。

3

哦;倘若我有一個秘密藏在心中,像夏雲裏的雨珠沒有滴落——一個在靜默之中掩藏的秘密,我便會飄遊異鄉時帶上它。

哦,倘若有一個肯於聽我柔聲細語的人,在這樹林沉睡於陽光之下,緩緩的河水在淙淙流淌的地方。

黃昏在此刻的沉默,仿佛在期待著一種腳步,然而你卻問我為何哭泣。

我說不清自己流淚的原因,它尚屬一個我所無法弄清的秘密。

4

小花朵兒,對你而言,我似乎就是黑夜。

我所能給予你的,隻有安寧與在黑暗中躲藏的無眠的靜謐。

當你在清晨醒來時,我要將你帶進一個蜜蜂嗡嗡、鳥兒啁啾的世界。

一滴注入你青春深處的淚珠將是我送上你的最後禮物;它會讓你的微笑更加甜蜜,而在嚴峻的歲月的歡愉中,你的嬌容也會被掩沒。

5

倘若皇帝的詩人是迦梨陀娑,我若能住在鄔閣衍那皇城裏,我大概會熟悉瑪爾瓦姑娘,她那音樂似的芳名會被我的思想充滿。她大概會透過她眼簾的斜影窺視我,任素馨花纏住她的麵紗,以便叫她逗留在我身邊。

這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情,而時間的枯葉已掩沒了過去的蹤跡。

隻為一段玩捉迷藏遊戲的歲月,學者們如今在不停地爭論。

對那些已經灰飛煙滅的年代,我決不傷心癡迷,然而我為那隨光陰而逝的瑪爾瓦姑娘們唏噓不止!

我不明白,那些和皇帝的詩人的詩歌同步顫動的歲月,被她們的花籃攜到何處去了?

6

今天早晨,隔開了我生下來之前就已作古的人們,它在我的心頭重重的壓著,令我心酸。

但是,春天將她們一度用來裝飾鬢發的鮮花重新送來,而與今天的玫瑰花悄悄低語的南風,也是一度掠過她們麵紗的別無二致的南風。

說實話,今年的春天,依舊那樣歡樂,盡管迦梨陀娑已收起歌喉;而且我明白,假如他在詩人的樂園裏發現我,他一定會妒忌我。

7

不必眷戀她的心,我的心嗬,你讓它在黑暗裏呆著吧。

假如美麗即是她的秀姿,微笑即是她的容顏,那又該如何呢?叫我不假思索地領受她那秋波裏的明了的含義,而體驗幸福。

倘若她的雙臂隻像一張虛幻的網那樣圍繞著我,我也毫不在意,因為羅網不是為一般人準備的,而欺騙也是可以一笑置之拋在腦後的。

不必眷戀她的心,我的心嗬,假使這樂曲還是真實的,即使言詞不可靠,你也該心安理得;你隻管欣賞她那似百合在汩汩的、清澈的水麵上優美的舞姿,管它水裏藏著什麼。

8

不能管你叫母親,不能管你叫女兒,也不能管你叫新娘,雨爾伐希。隻能管你叫女人,叫誘惑天國眾神的女人。

當步履蹣跚的黃昏,走到羊群已經歸欄的欄邊時,你鍾情這神秘的,從不需要屋裏燈火的黑暗時刻;你來到新婚的床榻,也從不意亂,或在唇邊浮出一絲躊躇的微笑。

你猶如黎明,你沒蒙麵紗,雨爾伐希,你沒有任何羞澀。

那片將你創造出來的慘痛進溢的光芒誰會想象得出來!

你在首個春天的首日,生命之杯由右手擎著,鴆酒由左手執著,從奔騰的海上躍出。海洋暫時平息了它的凶暴,仿佛一條巨蛇著了魔,將它的千條頭巾放在你的兩腳前。

海麵上升起了你那纖塵不染的身影,似一朵素馨花,純白而又坦露。

莫非你一直是如此纖小、羞怯,一直是這般含苞欲放的嗎?雨爾伐希,哦,你這永恒的青春!

莫非你在寶石的奇光異彩輝映著珊瑚、貝殼與夢影般的動物的地方,以湛藍的夜作為你的搖籃,一直睡到白天露出你那萬般富麗的花朵嗎?

從古到今多少人都鍾愛你,雨爾伐希,哦,你的奇跡!

在你顧盼的雙眼之下,青春的苦痛令世界而悸動,在你的腳邊苦行的修士放下了他樸素的果實,詩人簇擁在你的芳香四溢的身邊低吟著歌曲。在坦蕩無憂的喜悅中倏然疾走著你的纖足,空虛的微風的心被金鈴的叮當聲所刺痛。

在眾神的麵前你跳著舞,新奇的韻律的軌道全被你徹底掃蕩,雨爾伐希,你使大地顫抖,花草樹木與金秋的原野在起伏搖蕩;海洋喧囂著,化作一排韻律的巨浪;繁星墜入夜空—那是從你胸前懸掛的項圈上散落下來的珍珠;血液因為猝不及防的騷動而在人們的心裏顫抖。

你是在天國酣睡的峰巔上最先醒來的人,雨爾伐希,天空因你而激動得惴惴不安。世界的眼淚沐浴著你的肢體,世界的鮮血染紅你的雙腳,你的身影,輕盈地屹立在迎波搖舞的欲望的蓮花之上,雨爾伐希;你永遠在那漫無邊際的心靈中戲耍,雖然那裏有上帝的惡夢。

9

你似湍急而蜿蜒的小河,邊笑邊舞,在你朝前流淌時,你的腳步即是歌聲。

我似陡峭而曲折的河岸,閉口無言的佇立著,用憂鬱的眼光凝視著你。

我似凶猛而憨傻的風暴,倏地席卷而來,想把自己的四肢扯碎,以激情的漩渦代替它;漂流飛散。

你像猙獰而犀利的閃電,劃破了渾渾然然的黑暗的心,隨即消失在一聲狂笑的調皮的光帶裏。

10

你將不用滯留在你臉上的憐憫神色來守候我,這令我非常欣慰。

那其實是因為夜的囈語與我的離別之言,它們被自己失望的聲調所驚怵,才使我的眼窩兒含著如許的淚花兒。然而天色終將透亮兒,我的心與雙目也終將幹枯,屆時就永遠不會哭泣。誰說無法相忘呢?死的慈悲隱伏在生命的深處,為生命送來安息,叫它不再不明事理地堅持生存。

暴風雨的海洋,終於在它的搖籃裏昏昏欲睡;森林的烈焰,在它灰燼的床榻上沉入夢鄉。

我倆即將別離,而這離異將被在陽光下歡笑的綠草與繁花所掩沒。

11

因為我暫時忘掉了自己,故而我來了。

但請將你的眼睛抬起,讓我看它是否還殘存著過去的影子,似天際那朵被奪走了雨珠的蒼白色的雲。

請暫時容忍我,如果我忘卻了自己。

玫瑰尚含苞待放;它們還沒意識到,為何我們今年夏天忘記了采擷鮮花。

晨星懷著同樣惴惴不安的靜默;晨曦被那遮掩著你的窗戶的樹枝纏住,就如往昔的歲月一樣。

時光的流遷被我暫時忘卻了,故而我來了。

我忘記了當我袒露我的心時,你是否轉過臉去,令我羞慚難當。

但我沒忘記你的話語滯留在你顫抖的唇邊;我記得熱情卷掃的影子閃現在你烏黑的眼睛裏,如在黃昏時尋找歸巢的倦鳥的翅翼。

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你忘記了,因此我來了。

12

雨下得很猛。河水波濤洶湧,在親吻和蠶食著小島。在步步退縮的岸邊,我隻身廝守著一堆稻穀。

一隻小船從對岸的陰影裏劃來,在船梢掌舵的是一個女人。

我朝她高喊,“我的小島被饑餓的水包圍了,快劃到這裏來吧,將我兩年的收獲搭救出去。”

她真的來了,將我所有的稻穀拿得顆粒無存;我懇求她將我也搭救出去。

然而她卻說,“不”——小船兒已載滿了我的禮物,再無我容身之地。

13

河的這岸尚無碼頭,姑娘們都不來這裏汲水;河畔的田野裏長滿了密密的矮小的灌木;一群絮叨不停的沙立克鳥在陡峭的河堤上挖土建巢,在河堤不耐煩的神色之下,漁船尋不到蔭庇之處。

你在這人跡罕見的綠草地上坐著,清晨已過。跟我說,你來到荒僻的岸邊是為何故?

她注視著我的臉說,“不,不為何故。”

河這岸的岸灘既荒涼又冷落,不見有一隻牛羊到此處來飲水。僅有幾隻從村莊裏走失出來的山羊,整天在嚼食著稀疏的青草,那孤零零的水鷹,在斜欹的泥土上的一株連根拔起的菩提樹上東張西望。

你隻身坐在那裏,在那株希摩爾樹的小氣的陰影下。清晨正在悄悄溜走。

跟我說,你在等誰呢?

她注視著我的臉說,“不,我沒等誰!”

14

“你如此不停地準備這些東西是為何故?”——我對心靈說——“有人要來嗎?”

心靈回答說,“我正在為建築高樓大廈籌備材料,忙得不亦樂乎,我沒有時間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溫順地走回去繼續做我的事情。

待到東西已經積得很多,它那座大廈的七座偏殿已經竣工時,我對心靈說,“如此還不夠嗎?”

心靈開口道,“還容納不開——”說到這兒又頓住了。

“容納什麼?”

心靈佯作沒有聽見。

我疑惑心靈自己也不清楚,故而才用不停的工作來掩飾疑問。

它的一句口頭禪是,“我還得多準備一些。”

“為啥你非要這樣呢?”

“因為它是偉大的。”

“何為偉大?”

心靈又不吭聲了。我非要讓它回答。

心靈帶著輕蔑與慍怒說,“為啥要追問那些實際並不存在的東西呢?應該去關注那些在你身邊的巨大事物——格鬥與戰爭,軍隊與裝備,磚瓦與臼炮,還有那些不計其數的勞動者。”

我想,“心靈也許是聰明的。”

15

時間一天天的流逝。大廈的偏殿建得愈來愈多——它的範圍也愈來愈大了。

雨季結束了。陰雲換上了輕柔的白色衣裝,在雨水洗過的藍天上,在豔陽高照的時刻,似粉蝶在一朵看不見的鮮花上飛舞。我癡迷迷地詢問我碰到的每一個人,“在微風裏飄散的是啥音樂呀?”

一個流浪漢行走在路上,他的衣衫如他的舉止一般狂野;他說,“聽,那是來臨的音樂!”

我弄不清自己為何竟會聽信他的話,然而話卻從我嘴裏迸出,“我們不會等多久了。”

“近在咫尺了。”這個瘋子說。

我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鼓起勇氣對心靈說,“停止所有工作吧!”

心靈問道,“你聽到消息了嗎?”

“不錯,”我回答說,“那來臨的消息。”然而我不知道如何解釋。心靈搖首道,“旗幡沒有,華貴的儀仗也沒有!”

16

天將破曉,星光在天空裏顯得暗淡起來。突然曙光的試金石將萬物全染成一片金黃。一聲眾口齊呼的叫喊——

“使者降臨了!”

我俯首問道,“他真降臨了嗎?”

回答似乎從四麵八方同時湧來,“對呀。”

心靈不無懊惱地說,“我大廈的圓頂尚未弄好,一切還都是雜亂無章的。”

高空裏傳來一句洪亮的聲音,“將你的大廈趕緊推倒吧!”

“什麼原因呢?”心靈問。

“因為今天是來臨的日子,但你的大廈卻阻隔了道路。”

17

高聳的大廈轟然倒塌在塵埃裏,一切都是那麼零亂而又破碎。

心靈東張西望。然而還能看到什麼呢?

隻有晨星與沐浴在晨露中的百合花。

除此還有什麼呢?一個孩子大笑著從媽媽的懷裏跑到屋外的陽光下。

“莫非隻是為了這個,他們便說這是來臨的日子嗎?”

“不錯,他們就是因為這個,才說空中有音樂響起,天上有光芒出現。”

“莫非他們所要求於這整個世界的,就是這個嗎?”

“不錯,”傳來了下麵的回答。“心靈,你建起了高牆來封閉自己。你那群仆人也拚死拚活的在奴役自己;然而這整個大地與無限的空間卻是為了這個孩子,為了這個生命的幼芽。”

“那孩子帶給你了什麼呢?”

“整個世界的希望與它的喜悅。”

心靈問我,“詩人,你明白他的話嗎?”

“我丟下了自己的事情,”我說,“就因為我必須要有理解的時間。”

18

你在這大千世界裏不停地變幻,婀娜多姿的姑娘。光華鋪滿了你的香徑,你的輕觸顫成了盛開的鮮花;你那飄曳的衣裙,在繁星中蕩起了一陣舞蹈的旋風,而你那悅耳的音樂,透過所有符號與色彩,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在不可名狀的靈魂的靜謐裏,你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嫻靜而純潔的姑娘,你是一個光影飄忽的幻象,一朵綻放在愛情枝之上的孤傲的蓮花。

19

我不會忘記那一天。

傾盆大雨正漸漸減弱成不連貫的陣雨,一陣陣卷土重來的疾風又將它從第一次的平息中驚起。

我拿起了自己的樂器。漫不經心的撥弄著琴弦,後來連我自己也不知何故,琴音裏響起了雷雨的狂飆的節奏。

我發現她悄悄地停止了工作,佇立在我的門口,但又踏著猶豫不決的步子走開了。過了片刻又重新走回來,倚著牆壁站在門外,接著緩緩地走進屋子坐在那裏。低著頭兒靜靜地做著針線活兒,然而不久她停下手中的活計,透過雨簾凝視著窗外蒙矓的樹影。

僅有此回憶——充滿了濃蔭、歌聲與沉寂的雨天中午的一段時光。

20

當她登車啟程的時候,她轉過身來,遞給我一個匆匆告別的眼波。

這是她送給我的最後一個禮物。然而我究竟將它珍藏在何處,才能逃過那踐踏的時光?

莫非黃昏一定要卷走這一絲慘痛的微光,正像它一定要卷走落日的最後一抹閃光那樣嗎?

莫非它就理應叫雨水衝走,猶如從傷心的花朵裏衝走它那珍藏的花粉一樣嗎?

將帝王的榮華富貴和極盡奢侈留給死亡吧。然而淚水不能將這個在激情的瞬間遞來的眼波一直保持新鮮嗎?

“請將它留給我,”我的歌曲說,“我決不奢望帝王的榮華富貴,然而這些平凡瑣細的東西永遠是屬於我的。”

21

我就要離開了;她仍然默默無言。然而從一陣輕微的抖顫中,我覺出她的渴切的雙臂仿佛想說:“啊,不,時間還來得及呀。”

我不時聽見她那雙帶著懇求的玉手,在一次次的碰觸中發出響動,盡管它們意識不到自己說的是什麼。

我明白那兩隻手臂在吞吞吐吐地說話,那時,倘若不是這樣的話,它們大概會化成一隻戴在我頸項上的青春的花環。

它們這些微妙的動作,在無聲的時間的隱蔽下,返回到記憶的腦海中;它們似逃學的兒童,調皮地披露了她以前對我隱藏的秘密。

22

我的歌曲似一群在空中追逐你芳香蹤跡的蜜蜂——一絲屬於你的記憶,縈繞著你的嬌羞和芳香,嗡嗡的飛鳴,渴求采集那深藏的蜜。

黎明的清新沉浸在晨光裏,空氣凝重而低沉的懸浮在中午的天空,森林靜得出奇,此時此刻,我的歌曲飛回家來,它們疲憊的翅膀上被黃金的粉末所沾滿。

23

我想如果是來生,當我們在那無邊的世界上漫遊時,能再重逢的話,我將無比激動地停下腳步。

我將看見那雙黑亮的眼睛,在那一刻化作晨星,然而我也將感覺出它們曾一度屬於前世的一個回憶不清的夜空。

我將恍然悟出你的容顏的魅力,並不全部是它自己的所有物,而是在一次回憶不清的會見中,竊走了我眼睛裏奔放的光芒,又從我的愛情裏采摘了一種它此刻已經忘卻了自己本源的神秘。

24

放下你手中的琵琶吧,我的愛,騰出你的雙臂來擁抱我。

讓你的觸摸,將我滿溢的心兒送到我身體的最邊緣。

你勿將頭低下來,也勿將你的臉龐轉開,但請你送我一個吻,一個似長久蘊藏在蓓蕾裏的花香般的吻。

你勿以虛偽的言語來褻瀆這一刻聖潔的時光,但請讓我倆的心,在奔湧的激流中一同搖蕩,將一切雜念都卷入無際的喜悅。

25

你用你的愛令我偉大,盡管我不過是諸多隨波逐流的俗人當中的一份子,浮蕩在世間浮沉不定的恩寵中。

在古往今來的詩人呈貢獻禮之處,在享有不朽之名的戀人,遙隔不同時代被此寒暄問好之處,你為我安置了一個座位。

市集上,人們在我身邊匆匆而過——他們絕未發現我的身體因你的愛撫已變為珍寶,他們更不會想到我的身體裏如何承載著你的吻,正像太陽在自己的軀體裏,蘊藏著神火而永世普照一樣。

26

如一個煩躁的孩子將各種玩具都推到一邊,我的心此刻對我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搖首說,“不,不是這個。”

但是言語,在它們蒙矓的痛苦之中,纏繞著我的心靈,似浮蕩在山巔的流雲,期待那有幸吹來的疾風,為它們卸去雨水的重負。

還是放棄這些事倍功半的努力吧,我的靈魂,因為身處黑暗,故而靜默會使它自己的音樂結出碩果。

我的生命,此刻猶如一個正在舉行著懺悔禮的教堂,在此地,泉水沒有勇氣流動,也沒有勇氣低語。

這非是你跨過大門的時候,我的愛;隻要想起在路上叮當的你腳鐲的鈴鐺,花園的回音就要無地自容。

它們猜出明天的歌曲,故而此刻含苞未放,倘若看見你走過去,它們大概不得不破碎它們尚未成熟的心兒。

27

這份不安你是從何處帶來的,我的愛?

叫我的心觸摸你的心,將痛苦從你的無言中吻去。

黑夜從它的深處破例獻出這一刻短暫的時光,使愛情得以在這緊閉森嚴的門扉之內,造出一個新的世界,而且用這一盞弧燈賴以照明。

我們的樂器隻有這根惟一的蘆管,我們的兩對嘴唇必須輪流吹奏——我們僅有一隻花環做我們的花冠,我必須將它在你的額上戴過之後,才能用它束住我不安分的鬢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