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氣堵在胸中,越想越不平,繼而拂袖道:“風陌巷早被剪除,愚兄不知,妹子竟是個忠君節義的,此番立下大功,還不速速去領賞,何必與我這犯上謀逆的人浪費唇舌!”
麵對他無不怨憤的神色,眠玥隻有更加握緊這雙冰涼的手臂,懇然道:
“皇帝是死是活,我一點都不在乎。可是現在的大乘後繼無人,一旦他此刻暴亡,好不容易太平的世道,又會重陷戰火……這個天下,是大人畢生心血,玥兒活著一日,就要替他守著一日。”
“盧家哥哥,”眠玥認真地看著他,眼裏閃動著心疼:“莫怪玥兒今日無情,要阻止你為父母親族報仇。”
提到季原,盧義澤憤沸的心情才總算稍有平複。他即便仇怨再深,也明白女孩所言非虛。
他本不是大奸大惡的人,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犯上行刺,完全是為了無辜慘死的家人。
這些年,被仇恨蒙蔽的雙眼,又如何看得清,整個社稷天下,會因此遭受怎樣的惡果。
女孩誠心正意的一番話,他雖不至於醍醐灌頂,卻也略有遲疑。
默然半晌後,盧義澤終是啞聲道:“那你有何打算?”
見他終於不再執著,眠玥盈盈下拜道:“玥兒到此,正是想勸大哥及時罷手。”
“你的陣法雖然被破,但線香上血紅過半,司南翊將來,想必會因此少活20年。”她在對方驚異的眼神中,繼續道:
“當皇帝就能任意斷人生死麼?他高高在上慣了,怕是絕想不到,當年的漏網之魚,差一點,便能叫他身首異處。如今隻是少活20年而已,算是便宜他了!”
死在司南翊手中的,不止是盧氏一門,還有她風陌巷的人。這筆賬,眠玥記在心中,未曾有一日敢忘。
眼見時候已然不早,她開始催促盧義澤:“司南翊應該就快出陣了,趁外麵的衛兵還未包圍這裏,你趕緊打我一掌,逃得越遠越好。”
“記住,出手要重,才不至於引起懷疑!”
“妹子你,何以幹冒如此大險?”見她關切之情言表,盧義澤心中激蕩,反手握住女孩略帶薄繭的雙掌。
將行刺聖駕的人放走,一旦被發現,則以同謀論罪。
“盧家哥哥,玥兒明白,你這樣做,並沒有錯!”眠玥眼中閃動著晶亮的神采:“若是有人將玥兒至親之人殺害,就算是皇帝,我也會同你一樣,追殺到底,不死不休!”
話音剛落,四周傳來轟然的響聲,他二人心下都清楚,想必司南翊已然出陣,這個時候,正在調集兵馬,包圍此處。
盧義澤臨時張就的鏡像世界,並不能維持多久,隨著陣外的躁動,他們站立的地方,開始劇烈晃動和變幻。
驟乎之間,無數光芒交織和垂落,眼見著就要原形畢露。
在眠玥眼神的催促下,盧義澤終是朝女孩胸口重重地拍出一掌,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頭也不回地振身離開。
盧義澤出手不輕,眠玥歪倒在地,胸口陣陣劇痛,嘴裏更是不斷溢出鮮血。
昏然間,她被疾撲而來的蘭澤一把攬進懷裏,耳裏聽到鍾寒冷厲的聲音:“在那邊,快追!”
緊接著,大內侍衛急起直追,呼啦啦向著盧義澤消失的方向趕去。
“大哥保重!快些走罷。”最後一絲光芒消失之前,眠玥低垂著眼,無聲地喃喃道。
我已經完成自己的任務,接下來,請你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女孩緊閉雙目,任由那雙熟悉的手臂將自己抱往後殿的床榻之上。
路過那抹明黃的身影時,她裝作傷重地偏過頭,眼不見為淨。
至此,長長的一夜總算過完,夜雨在黎明時分就已停止,初升的旭日,將眼前的一切照耀得無所遁形。
聽蘭澤說,熹皇失蹤半日一事,因為賀貴妃消息封鎖得及時,倒未引起大的騷動。
不過,皇帝無緣無故消失,懷疑和流言,卻是有的。直到日出時分,司南翊親自現身圍獵場,又張弓射下頭獐子,才使得流言不攻自破。
蘭澤左右無事,便著人將物件搬來行宮,方便他就近守著眠玥。
女孩受傷雖重,在蘭澤的精心調理下,倒也恢複得很快。到下午時分,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人卻已經能夠在房間裏稍事活動了。
伺候的侍兒怕她無聊,便從外頭攀折來許多新鮮花枝,眠玥正專心裁剪著,就聽到有人來報,道是熹皇駕臨。
哎,該來的躲不掉。發生這樣大的事情,以司南翊的性格,不親自來盤問一番,怕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