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每一位王朝立國,都要為自己王朝的合法性尋找理論依據。殷人尊神,“率民以祀神”;周人敬天,“丕顯玟王,受天有大命”。古代思想家的言論和著作,從學術研究來說,是為了探究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發展的奧秘和規律,實現人在當時曆史條件下的自由發展和自我完善的理性思維。從政治方麵來說,不管思想家願意不願意,有意或無意,都是在為治理社會提供理論依據或規劃藍圖,促進社會的有序發展。陰陽五行學說的提出也是如此。它先在東方興起且被看重,後來,秦始皇帝借鄒衍的“五德終始”學說,作為自己立國的理論依據,證明秦王朝政權的合法性。借他人的學說,化妝自己的政權。從古代中國的文化哲學的觀點看,這是一個進步。經秦的倡揚,五行學說對中國古代乃至現代均有深廣的影響。
(一)陰陽與五行
古人觀察世間事物,發現事物變化都有一正一反兩個方麵,也就是一陰一陽,這便是較早的陰陽思想。比較集中反映這個思想的著作便是《周易》。關於《周易》的作者,一說是伏羲,一說是文王。由自然界的陰陽變化,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聯係到自然與人,自然與動物,均分陰陽,如男女、生死、牝牡等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進一步發展到社會人事、政治、經濟等均以這兩種對抗而又統一的物質勢力的運動而孳生和發展,如君臣、父子、勝負、強弱等等。這是由物質而人事,進一步發展到社會現象、社會生活、倫理道德、政治製度。陰陽是變化的、發展的、運動的。由一陰一陽而排列組合為六十四卦象,用以解釋紛繁的社會人事現象,所以它是早期的辯證的思想。
陰陽思想出現於中國的殷周之際,到春秋戰國時期,五行學說大倡。它是以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為依據而發展起來的。較早論及五行思想的是《洪範》這篇文章。周武王克商後,箕子向武王說:
我聞在昔,鯀堙洪水,汩陳五行……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
關於五行的提出,早在夏啟嗣禹位時便提出了這個概念,約為公元前2196年。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之罰。
孔穎達疏:六事,天子六軍;五行,《正義》曰:五行,水火金木土也,分四時,各有其德。五行,在人為仁義禮智信。對五行及其性質的具體說明,則在《洪範》。《洪範》不但指明五行的具體所指,並將五行擴大到“五事”、“五紀”、“五福”等方麵。
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義,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曆數。
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洪範》雖托名箕子,但最遲不過戰國。有學者論證其為戰國作品。事實上,春秋戰國以後,是五行學說大倡的時期。成書於此時的不少著作,多有論及。
史伯向鄭桓公說:“夫和貴生物,共則不繼,以它平它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生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故先王以土與金木水火雜以成百物”。
宋國大夫子罕說:“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
《管子》則將五行與四時相配,進而論證五德:
是故陰陽者,天地之大理也,四時之合也,刑德合於時,則生福,詭則生禍。然則,春夏秋冬將何行?東方曰星,其時曰春,其氣曰風,風生木與骨……南方曰日,其時曰夏,其氣曰陽,陽生火與氣……中央曰土……其德和平用均。西方曰辰,其時曰秋,其氣曰陰,陰生金與甲……北方曰月,其時曰冬,其氣曰寒,寒生水與血。
《禮記·月令》被認為是戰國時代的作品。將五行同人類的生產和生活密切結合。五行配四時,五行配天下,配五音十二律等等。以其配置,人生社會事物無不與五行相關,無論是自然的還是社會的。
《月令》的這種配屬,將天時、人事、社會行為、天地神明都包括在這五種物質中,設想了一種構架,一種社會人生圖式。它本身是以物質為本原來解釋世界,解釋天時人事的。它也是為指導一年中的農業生產活動的。它有唯物主義的內核,也有指導生產活動的積極意義。但是,在解釋社會的複雜現象時,卻簡單化、圖式化,從而陷入了唯心論和機械論。在對待當時的統治者時,有意無意地在維護著統治者的權威和利益。
但是,所有的理論,隻要不是有意在曲解,有意地為某種事物回護的話,總有它積極進取的一麵。陰陽五行學說終究在探尋著世界的運動。雖然由於當時的社會生產力水平低下,人們的科學和知識受到時代的限製,認識水平也受到客觀的影響,還不能揭示天時人事的本質,但是,這種學說承認世界是物質的,也是在不斷變化的,因此,它也有意無意地否定著現存的政治統治,這就是變,就是運動。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鹹寧。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
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製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盡取諸乾坤。
這種運動變化與訓示人應“自強不息”、“通其變”的思想,較殷人尊神,周人敬天,實際都在尊敬上帝的思想方麵大大地向前進了一步。於是,便出現了另一位思想家鄒衍,總括了陰陽五行思想,提出了新的理論,為新王朝鼓吹呐喊,這便是“五德終始”學說。
(二)鄒衍與“五德終始”
鄒衍(前305-前240年),《史記》無專傳,附於《孟子荀卿列傳》。孟子後有鄒子之屬。鄒衍是齊人,早年曾是儒家之徒,《鹽鐵論》雲:“大夫曰:鄒子疾晚世之儒墨,不知天地之弘,昭曠之道。將一曲而欲導九折,守一隅而欲知萬方,無準平而欲知高下,無規矩而欲知方圓也。於是推大聖終始之運,以喻王公列土。中國名山通穀以至海外。天下八十分之一,名曰赤縣神州,而分為九州,絕陵陸不通乃為一州,有八瀛海圜其外,此所謂八極,而天下際焉”。批評鄒衍“非聖人,作怪誤,惑六國之君以納其說。此《春秋》所謂匹夫熒惑諸侯者也”。“鄒子以儒術幹世主,不用,即以變化始終之論,卒以顯名”。儒術是治國之道,而非霸主之法,所以戰國紛爭的年代,難有市場。這同商鞅見秦孝公,先講王道而不受孝公重視,後稱霸道始被重用是一個道理。鄒子以五行終始之說“重於齊。適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適趙,平原君側行撇席。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之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作《主運》。其遊諸侯,見尊禮如此”。其在戰國六國中尤其是燕齊地區之影響可見一斑。司馬遷感歎其比孔子、孟子在當時都要見重於諸侯,以致疑其“亦有牛鼎之意乎”?
鄒子的著作,按《漢書·藝文誌》有《:鄒子》四十九篇。班注:名衍,齊人,為燕昭王師,居稷下,號談天衍。《鄒子終始》五十六篇。師古曰:亦鄒衍所說。依此說,則鄒衍所著四十九篇,而其徒集其“所說”的五德終始有五十六篇,共計一百零五篇,而《主運》實為鄒子在燕時所著。鄒子著作多,而口辯亦強,時公孫龍以善辯稱,是名家的佼佼者。《法言》曰:“公孫龍詭辭數萬”,但與鄒衍辯論,亦理屈而辭窮:“平原君厚待公孫龍,公孫龍善為堅白之辯。及鄒衍至趙,言之道,乃絀公孫龍”。可見其為善辯者也。其所著書今雖不存,但其主旨則散見於後代著作所引之隻言片語。《史記·孟子荀卿列傳》所引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