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悠久,所以記載曆史的著作也其來尚矣。秦繼往古,也有史記之類稱作《秦紀》。這是見於記載的中國較早的一部史學著作。這部重要的曆史著作,到漢代尚存。司馬遷寫《史記》時亦曾將其作為參考資料之一。但是,司馬遷對《秦紀》評價並不高。不管怎麼說,《秦紀》總還是在漢代存世並且藏於天子書庫之中。它大約佚散於魏晉以後。近年睡虎地秦墓出土的竹簡,其中的《編年記》是依《秦紀》而來並補充之。至於《語書》有的先生稱之為《南郡守騰文書》,雖是一篇政書,也可算秦史學的資料。而秦之史學在承上之紀年、記事、記言,啟下之《史》、《漢》中,均有其積極意義。當然,因為它記事之簡略,文采之乏善可陳,所以對後代的影響不是很大的。
(一)先秦史學概況
人類脫離蒙昧以後,文字出現後便有了史的設置。唐劉知幾認為,人們欲圖不朽,所以“書名竹帛”。黃帝時,“倉頡、沮誦實居其職,周時則有大史、小史、內史、外史、左內、右內之名”。這是中國最早的史官建置。甲骨文中也有大史之官。武丁卜辭有“貞,其大史於西”,祖甲卜辭有“乙醜卜,貞:大史弋酒,先酒其侑”等,董作賓先生更考定殷之貞人便是史官,武丁時期有九人同時期任官史。這些說明中國古代人們便重視曆史的記錄。當然,劉知幾說記錄曆史是為了名垂不朽,這句話是有點起點不高,所以浦氏說:“原史之所為作也。史者千秋金鏡,隻從名心落想,故曰膚淺”。說劉氏起點低,落入膚淺之俗套。浦氏注意到了曆史的現實作用,即“千秋金鏡”。對於曆史的作用,古人多有論述:
《周易·係辭》下,夫《易》,章往而察來。
《墨子·非攻》中:某而不得,則以往知來,以見知隱。
《管子·形勢》:疑今者察之古,不知來者視之往。《韓詩外傳》卷五:故夏之所以亡者殷為之,殷之所以亡者周為之。故殷可以鑒於夏,而周可以鑒於殷。《詩》曰: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大戴禮·保傅》:明鏡者,所以察形也;往古者,所以知今也。
陸賈《新語·術事》:善言古者合之於今,能述遠者考之於近。故說事者上陳五帝之功,而思之於身;下陳桀紂之敗,而戒之於己。
《說苑·指武》:《春秋》記國家存亡以察來世。
如此等等。更不用說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對著史的明確目的的論述了。因此,劉知幾受“膚淺”之譏,理其宜然。
正因為曆史有這麼大的作用和價值,是提高人們的人文素質的無形資產,所以,無論中外都重視曆史著述。殷周以後,各代都設史官。春秋戰國時各國的史官建置,按金毓黻先生統計:魯國先後有五位,鄭國有一位,齊國有二位,田齊有二位,衛國有三位,晉國有十一位,楚國有二位,趙國有二位,虢、宋、邾、韓、魏各有一位,秦國有二位;一為廖,一闕名。秦始皇帝時有一位即胡毋敬。從這個統計來看,魯、晉史官較多,而秦的官居於中下流。秦始皇帝設史官,胡毋敬為太史令,又是一個首創,以後漢亦設太史令。將史官作為中央官吏機構中的一員。既有史官,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於是有了不少史學著作,所謂《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名目繁多。但是,真正或稱為有體例有組織有係統的曆史著作,還隻能算孔子的《春秋》。
《春秋》實際是魯國的國史。與《春秋》先後的據說還有楚的《檮杌》,晉的《乘》。但是《春秋》獨存。《檮杌》、《乘》應該是有的,因為人們說曆史書時也稱“史乘”。《春秋》所記,司馬遷說:
孔子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
魯隱公元年為公元前722年,魯哀公十四年為公元前481年。大體相當於周平王東遷(周平王元年,公元前770年)到三家分晉(周敬王四十四年,公元前476年)的時間,故史家將這一段時間稱作春秋。蓋以《春秋》為時代之名也。
《春秋》之後有魏國人所著的《竹書紀年》。這是晉武帝太康二年(公元281年)在汲郡(今河南汲縣)出土的一批竹簡中發現的,故稱《汲塚書》。與之同出的還有《穆天子傳》五篇、《易經》二篇等共75篇。《竹書紀年》所記之事,有夏、商、周三代史事,周宣王以後記晉事,三家分晉後記魏事,所以可以說是魏人的著作。其書終於魏襄王二十年(公元前299年),所以,一般學者認為《紀年》寫作時間約為公元前3世紀末。
秦國的曆史著作,從考古發現的有湖北雲夢的竹簡《編年記》。這是1975年12月在湖北省雲夢縣睡虎地秦墓中出土的1155支竹簡中的一部分,計簡53支。《編年記》中所述是從秦昭王元年(公元前306年)到秦始皇帝三十年(公元前217年)這近90年的編年史。《編年記》的作者,高敏先生認為是喜。同時,高先生認為《編年記》是“喜的家譜和墓誌的混合物”。我認為這是失傳的《秦紀》一部分手抄本。喜是秦昭王四十五年生的。《編年記》昭王“四十五年,攻大野王。十二月甲午約鳴時,喜產”。而此前,從昭王元年到昭王四十四年所記,均國家重大軍事、政治事件,如“二年,攻皮氏,[五十二]年王稽、張祿死”之類。其他有些年份,即使無事可記仍列年份,如“昭王元年”、“十年”、“十一年”、“十二年”之類。其中所記,基本是隻記年份,不記月日,隻是遇到與喜相關的事時,才記月日,如喜產不但記月日還記了“雞鳴時”的時辰。“四十七年,攻長平。十一月,敢產”。“五十六年,後九月,昭死(昭王死)。正月,速產”。秦王正“三年,卷軍。八月喜揄史”。“[四年],□軍。十一月,喜□安陸□史”。“六年,四月,為安陸令史”。“七年,正月甲寅,鄢令史。”等等,其餘記秦的大事,均無月日。這正與司馬遷所說的《秦紀》不著日月的情況相似。因此,《編年》是喜或者其他喜的家人將《秦紀》抄出來,並在相關的年份中較細地記下本家的主要事件的一份記事錄。它既不是家譜,更不是墓誌,隻是個人的記事錄,但是大背景是秦國及秦王朝的曆史。他官雖不大,但頗有政治頭腦。
(二)秦之史著《秦紀》、《編年記》
劉知幾《史通·六家》之《春秋家》中指出,孔子作《春秋》是依魯史為基礎的。取名《春秋》是“以事係日,以日係月。言春以包夏,舉秋以兼冬,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指出了曆史著作的基本法則,即以時序事的史法。上麵所說的《竹書紀年》、《編年記》及孔子的《春秋》,都是編年史的寫法。
戰國各地也有史書。《公羊傳》注疏隱公元年引閔因《敘》雲:“昔孔子受端門之命,製《春秋》之義,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寶書……以作《春秋》”。這段話便明確說明了二點:一是各國皆有史書,二是孔子作《春秋》是參閱了各國史記而成的。這些國史留存至今的已經蕩然無存了。秦的史記留到了漢代,司馬遷曾據以寫《史記》。對於《秦紀》,司馬遷說:
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詩》、《書》所以複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紀》,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然戰國之權變亦有可頗采者,何必上古。
司馬遷說他便是依據《秦紀》來編寫《六國年表》的。《秦紀》漢時仍存,《隋書·經籍誌》已不見於著錄了。說明《秦紀》在漢魏六朝大亂之時便已經毀佚了。
《秦紀》起於何時,作者為誰,已不可知了。秦穆公時有內史廖《,韓詩外傳》稱王廖,《說苑·尊賢》稱王子廖。此人曾為秦穆公定計從戎王朝中得到賢士由餘,助穆公“益國十二,開地千裏,遂霸西戎”。秦的另一位禦史,佚名,秦昭王時人。秦昭王與趙惠文王會於澠池。秦王讓趙王鼓瑟,時秦禦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看來是一位負責記事的史官。胡毋敬做史官已在秦始皇帝時了。司馬遷參考《秦紀》作《六國年表》,說明經過戰國及始皇帝焚書以後,各國史記佚失不可得,所以便以《秦紀》為藍本而作戰國各國年表。從這點來看,《秦紀》應作於戰國以前,約從秦穆公開始記錄,《六國年表》始於秦厲共公元年即公元前476年,這是為了結春秋而啟戰國,承接《十二諸侯年表》。每代均有史官記事,直至二世三年及秦亡。因此,《秦紀》不是成於一人之手,其中王廖及胡毋敬等應該也是記事者之一。
司馬遷說《秦紀》不著月日,隻有記年。睡虎地的竹簡《編年記》記秦國及秦王朝時事,也不記月日,隻記年。其從秦昭王元年到秦始皇帝三十年,曆時90年。其中記年無事的有26年,有月日記事的有四十五年“攻大野王。十二月甲午雞鳴時,喜產”,四十七年“攻長平。十二月,敢產”;五十六年,“後九月,昭死。正月,速產”等共14年,除了秦始皇帝二十三年“興,攻荊,□□守陽□死。四月昌文君死”這一年外,其餘有章日記事的,均與喜家中的事有關。可見,這個《編年記》與《秦紀》的寫法是一致的,而且我覺得在很大程度上是抄錄《秦紀》的。要不,在喜產的那一年(秦昭王四十五年)以前,喜家中無事,而又記了喜以前44年的秦事便不可理解。因此,我們可以從《編年記》的記事方式,窺測到《秦紀》的寫作方式,了解《秦紀》的大體狀況。這種方法也正是作年表的便利方式,司馬遷依之作《六國年表》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