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4)(1 / 3)

蘇公堤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三《西湖中路》,記載了蘇公堤的修建情況和蘇東坡、劉夢謙在西湖蘇堤周圍享樂的情景。

杭州有西湖,潁上亦有西湖,皆為名勝,而東坡連守二郡〔1〕。其初得潁,潁人曰:“內翰隻消遊湖中,便可以了公事。”秦太虛因作一絕雲:“十裏荷花菡萏初,我公身至有西湖。欲將公事湖中了,見說官閑事亦無〔2〕。”後東坡到潁,有謝執政啟雲:“入參兩禁,每玷北扉之榮;出典二幫,迭為西湖之長。”故其在杭,請浚西湖,聚葑泥,築長堤,自南之北,橫截湖中,遂名蘇公堤。夾植桃柳,中為六橋。南渡之後,鼓吹樓船,頗極華麗。後以湖水漱齧,堤漸淩夷〔3〕。入明,成化以前,裏湖盡為民業,六橋水流如線。正德三年,郡守楊孟瑛辟之,西抵北新堤為界,增益蘇堤,高二丈,闊五丈三尺,增建裏湖六橋,列種萬柳,頓複舊觀。久之,柳敗而稀,堤亦就圮。

嘉靖十二年,縣令王令犯罪輕者種桃柳為贖,紅紫燦爛,錯雜如錦。後以兵火,砍伐殆盡〔4〕。萬曆二年,鹽運使朱炳如複植楊柳,又複燦然〔5〕。迨至崇禎初年,堤上樹皆合抱〔6〕。太守劉夢謙與士夫陳生甫輩時至。二月,作勝會於蘇堤。城中括羊角燈、紗燈幾萬盞,遍掛桃柳樹上,下以紅氈鋪地,冶童名妓,縱飲高歌。夜來萬蠟齊燒,光明如晝。湖中遙望堤上萬蠟,湖影倍之。蕭管笙歌,沉沉昧旦〔7〕。傳之京師,太守鐫級〔8〕。

因想東坡守杭之日,春時每遇休暇,必約客湖上,早食於山水佳處。飯畢,每客一舟,令隊長一人,各領數妓,任其所之。晡後鳴鑼集之,複會望湖亭或竹閣,極歡而罷。至一、二鼓,夜市猶未散,列燭以歸。城中士女夾道雲集而觀之。此真曠古風流,熙世樂事,不可複追也已。

〔1〕潁上:潁州,今安徽阜陽。

〔2〕秦太虛:秦觀,字少遊,北宋著名詞人,“蘇門四學士”之一。

〔3〕漱齧:侵蝕;衝蕩。淩夷:衰敗;走下坡路。

〔4〕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

〔5〕萬曆二年:公元1584年。

〔6〕崇禎:明思宗年號,從公元1628年開始。

〔7〕沉沉昧旦:音樂歌聲沉沉直至天亮。

〔8〕鐫級:降低官階,降職。

享受自然風光固然是人生美事,但是,作為一名官員,如果過分縱樂因而受到懲處那也是必然的。這可為當代官員之鑒戒。

張京元《蘇堤小記》曰:“蘇堤度六橋,堤兩旁盡種桃柳,蕭蕭搖落。想二三月,柳葉桃花,遊人闐塞,不若此時之為清勝。”

李流芳《題兩峰罷霧圖》曰:“三橋龍王堂,望西湖諸山,頗盡其勝。煙林霧障,映帶層疊;淡描濃抹,頃刻百態。非董、巨妙筆,不足以發其氣韻。餘在小築時,呼小舟槳至堤上,縱步看山,領略最多。然動筆便不似甚矣,氣韻之難言也。予友程孟暘《湖上題畫》詩雲:‘風堤露塔欲分明,閣雨縈陰兩未成。我試畫君團扇上,船窗含墨信風行。’此景此詩,此人此畫,俱屬可想。癸醜八月清暉閣題。”

蘇軾《築堤》詩曰:“六橋橫截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席卷蒼煙空。昔日珠樓擁翠鈿,女牆猶在草芊芊。東風第六橋邊柳,不見黃鸝見杜鵑。”

又詩曰:“惠勤、惠思皆居孤山。蘇子倅郡,以臘日訪之,作詩雲:天欲雪時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水清石出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臘月不歸對妻孥,名尋道人實自娛。道人之居在何許,寶雲山前路盤紆。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紙窗竹屋深自暖,擁褐坐睡依團蒲。天寒路遠愁仆夫,整駕催歸及未晡。出山回望雲水合,但見野鶴盤浮屠。茲遊淡泊歡有餘,到家恍如夢蘧蘧。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後難摹。”

王世貞《泛湖度六橋堤》詩曰:“拂幰鶯啼出穀頻,長堤夭矯跨蒼旻。六橋天闊爭虹影,五馬飆開散曲塵。碧水乍搖如轉盼,青山初沐競舒顰。莫輕楊柳無情思,誰是風流白舍人?”

李鑒龍《西湖》詩曰:“花柳曾聞暗六橋,近來遊舫甚蕭條。折殘畫閣堤邊失,倒入山光波上搖。秋水湖心眸一點,夜潭塔影黛雙描。蘭亭感慨今移此,癡對雷峰話寂寥。”

醉白樓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三《西湖中路》,記敘了白居易替趙羽題寫匾額的情景。

杭州刺史白樂天嘯傲湖山時,有野客趙羽者,湖樓最暢,樂天常過其家,痛飲竟日,絕不分官民體。羽得與樂天通往來,索其題樓。樂天即顏之曰“醉白”〔1〕。在茅家埠,今改吳莊。

一鬆蒼翠,飛帶如虯,大有古色,真數百年物。當日白公,想定盤礴其下〔2〕。

〔1〕顏之:即顏額,在匾上題額。

〔2〕盤礴:箕踞。伸開兩腿坐。引申為不拘形跡,曠放自適。

寥寥數筆,就使白居易閑適自在、官民同樂的神態躍然於紙上。

倪元璐《醉白樓》詩曰:“金沙深處白公堤,太守行春信馬蹄。冶豔桃花供祗應,迷離煙柳藉提攜。閑時風月為常主,到處鷗鳧是小傒。野老偶然同一醉,山樓何必更留題。”

小青佛舍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三《西湖中路》,敘述大婦嫉妒小青美麗善良,將其淩逼而死的慘痛故事。

小青,廣陵人。十歲時遇老尼,口授《心經》,一過成誦。尼曰:“是兒早慧福薄,乞付我作弟子。”母不許。長好讀書,解音律,善奕棋。誤落武林富人,為其小婦。大婦奇妒,淩逼萬狀。一日攜小青往天竺,大婦曰:“西方佛無量,乃世獨禮大士,何耶?”小青曰:“以慈悲故耳。”大婦笑曰:“我亦慈悲若〔1〕。”乃匿之孤山佛舍,令一尼與俱。小青無事,輒臨池自照,好與影語,絮絮如問答,人見輒止。故其詩有“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之句。後病瘵,絕粒,日飲梨汁少許,奄奄待盡〔2〕。乃呼畫師寫照,更換再三,都不謂似。

後畫師注視良久,匠意妖纖〔3〕。乃曰:“是矣。”以梨酒供之榻前,連呼:“小青!小青!”一慟而絕,年僅十八。遺詩一帙。

大婦聞其死,立至佛舍,索其圖並詩焚之,遽去。

〔1〕我亦慈悲若:我也像她(按指觀音菩薩)那樣慈悲。

〔2〕病瘵:生了癆病(即肺結核)。

〔3〕匠意妖纖:畫師悟到應畫出她的豔麗苗條。

小青的悲劇是由納妾製度造成的,更是人性中惡的一麵肆虐而造成的。小青讀《心經》,一過成誦,並不是真正領悟了佛理,而是“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願將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可惜她生在封建社會,這個願望是根本無法實現的。

小青《拜慈雲閣》詩曰:“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願將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又《拜蘇小小墓》詩曰:“西冷芳草綺粼粼,內信傳來喚踏青。杯酒自澆蘇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

柳洲亭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四《西湖南路》,記載了柳洲亭一帶在戰亂以後荒蕪淒涼的景象。

柳洲亭,宋初為豐樂樓。高宗移汴民居杭地嘉、湖諸郡,時歲豐稔,建此樓以與民同樂,故名。門以左,孫東瀛建問水亭。高柳長堤,樓船畫舫會合亭前,雁次相綴〔1〕。朝則解維,暮則收纜〔2〕。車馬喧闐,騶從嘈雜,一派人聲,擾嚷不已〔3〕。堤之東盡為三義廟。過小橋折而北,則吾大父之寄園、銓部戴斐君之別墅。折而南,則錢麟武閣學、商等軒塚宰、祁世培柱史、餘武貞殿撰、陳襄範掌科各家園亭,鱗集於此。過此,則孝廉黃元辰之池上軒、富春周中翰之芙蓉園,比閭皆是。當兵燹之後,半椽不剩,瓦礫齊肩,蓬蒿滿目。李文叔作《洛陽名園記》,謂以名園之興廢,卜洛陽之盛衰;以洛陽之盛衰,卜天下之治亂。誠哉言也〔4〕!餘於甲午年,偶涉於此,故宮離黍,荊棘銅駝,感慨悲傷,幾效桑苧翁之遊苕溪,夜必慟哭而返〔5〕。

〔1〕雁次相綴:像雁在空中飛行時一樣整齊地排列連綴。

〔2〕解維:解開纜索。指開船。

〔3〕騶從:古時貴族的騎馬侍從。

〔4〕誠哉言也:這話說得對啊。

〔5〕甲午年:清順治十一年,公元1654年。故宮離黍:語出《詩·王風·黍離序》:“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又《史記·宋微子世家》:“其後箕子朝周,過故殷虛,感宮室毀壞,生禾黍……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後以“故宮離黍”比喻懷念故國的情思。荊棘銅駝:漢鑄銅駝兩座,原置洛陽宮門外。晉索靖有遠量,知天下將亂,指銅駝歎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見《晉書》本傳。後因以“荊棘銅駝”喻世亂荒涼。桑苧翁之遊苕溪:《新唐書·卷一百九十六·陸羽傳》:“上元初,更隱苕溪,自稱桑苧翁,闔門著書。或獨行野中,誦詩擊木,裴回不得意,或慟哭而歸。”

張岱每當抒寫他懷念故國的情懷時,感傷情緒特別深重,讀之幾欲令人淚下。

張傑《柳洲亭》詩:“誰為鴻濛鑿此陂,湧金門外即瑤池。平沙水月三千頃,畫舫笙歌十二時。今古有詩難絕唱,乾坤無地可爭奇。溶溶漾漾年年綠,銷盡黃金總不知。”

王思任《問水亭》詩:“我來一清步,猶未拾寒煙。燈外兼星外,沙邊更檻邊。孤山供好月,高雁語空天。辛苦西湖水,人還即熟眠。”

趙汝愚《豐樂樓柳梢青》詞:“水月光中,煙霞影裏,湧出樓台。空外笙簫,雲間笑語,人在蓬萊。天香暗逐風回,正十裏荷花盛開。買個小舟,山南遊遍,山北歸來。”

靈芝寺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四《西湖南路》,重點記敘了“泥馬渡康王”的故事。

靈芝寺,錢武肅王之故苑也。地產靈芝,舍以為寺。至宋而規製浸宏,高、孝兩朝四臨幸焉。內有浮碧軒、依光堂,為新進士題名之所。元末毀,明永樂初僧竺源再造,萬曆二十二年重修。餘幼時至其中看牡丹,幹高丈餘,而花蕊爛熳,開至數千餘朵,湖中誇為盛事。寺畔有顯應觀,高宗以祀崔府君也。崔名子玉,唐貞觀間為磁州鑒陽令,有異政,民生祠之,既卒,為神。高宗為康王時,避金兵,走钜鹿,馬斃,冒雨獨行,路值三岐,莫知所往。忽有白馬在道,睸馭乘之,馳至崔祠,馬忽不見。但見祠馬赭汗如雨,遂避宿祠中。夢神以杖擊地,促其行。趨出門,馬複在戶,乘至斜橋,會耿仲南來迎,策馬過澗,見水即化。視之,乃崔府君祠中泥馬也。及即位,立祠報德,累朝崇奉異常。六月六日是其生辰,遊人闐塞。

“泥馬渡康王”是民間盛傳的故事,它的流行,主要是靠一些小說,如《說嶽全傳》第二十回將其鋪衍得很詳細。張岱這篇散文,當然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張岱《靈芝寺》詩:“項羽曾悲騅不逝,活馬猶然如泥塑。焉有泥馬去如飛,等閑直至黃河渡。一堆龍骨蛻厓前,迢遞芒碭迷雲路。煢煢一介走亡人,身陷柏人脫然過。建炎尚是小朝廷,百靈亦複加嗬護。”

小蓬萊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四《西湖南路》,描繪了小蓬萊的特異景色和黃貞父先生獨特個性。

小蓬萊在雷峰塔右,宋內侍甘升園也。奇峰如雲,古木蓊蔚,理宗常臨幸。有禦愛鬆,蓋數百年物也。自古稱為小蓬萊。石上有宋刻“青雲岩”、“鼇峰”等字。今為黃貞父先生讀書之地,改名“寓林”,題其石為“奔雲”〔1〕。餘謂“奔雲”得其情,未得其理。石如滇茶一朵,風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層折,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無須不綴〔2〕。色黝黑如英石,而苔蘚之古,如商彝周鼎入土千年,青綠徹骨也〔3〕。貞父先生為文章宗匠,門人數百人。一時知名士,無不出其門下者。餘幼時從大父訪先生。先生麵黧黑,多髭須,毛頰,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張口多笑〔4〕。交際酬酢,八麵應之。耳聆客言,目睹來牘,手書回劄,口囑奴,雜遝於前,未嚐少錯。客至,無貴賤,便肉、便飯食之,夜即與同榻。餘一書記往,頗穢惡,先生寢食之無異也。天啟丙寅,餘至寓林,亭榭傾圮,堂中窀先生遺蛻,不勝人琴之感〔5〕。今當丁酉,再至其地,牆圍俱倒,竟成瓦礫之場〔6〕。餘欲築室於此,以為東坡先生專祠,往鬻其地,而主人不肯。但林木俱無,苔蘚盡剝。“奔雲”一石,亦殘缺失次,十去其五。數年之後,必鞠為茂草,蕩為冷煙矣〔7〕。菊水桃源,付之一想〔8〕。

〔1〕黃貞父:字汝亨,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明代著名文學家。《鍾惺集·卷二十》:《黃貞父白門集序》:“武林黃貞父先生,淵通淨遠,世之所謂有道人也。其意思所在,常落落然山水文章之外,而其胸中一往悠然穆然莫測其際者,亦不離山水文章而得之。”

〔2〕石如滇茶一朵,風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層折,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無須不綴:石頭像一朵滇茶花,被風雨摧殘而掉落下來,一半陷入泥土,棱棱花瓣被折迭了三四迭,人走到石頭中間,像一個蝴蝶進入花心,沒有一根花須是不相連綴的。

〔3〕英石:廣東英德縣所產的石頭,顏色蒼黑,形態獨特,像峰巒,有岩洞。

〔4〕河目海口,眉棱鼻梁:眼睛很長,嘴巴很大,眉骨起棱,鼻像屋梁。

〔5〕天啟丙寅:天啟六年,公元1626年。窀(zhūn)先生遺蛻:存放著有先生遺體的棺材。人琴之感:見《陶庵夢憶》卷一《奔雲石》篇注〔5〕。

〔6〕丁酉:清順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

〔7〕鞠為茂草:雜草堵塞道路。形容衰敗荒蕪的景象。鞠,通“鞫”。蕩為冷煙:化為冷煙。

〔8〕菊水:水名。在今河南省內鄉縣。傳說飲其水可長壽。桃源:指晉陶潛《桃花源記》中之桃源。

美好的人和景物一去不複返,張岱“不勝人琴之感”!美好的事物在張岱腦海中印象多麼深刻,一草一木,一顰一笑,連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靠了精細的文字來表述,使過去的美好,均躍然於紙上。

張岱《小蓬萊奔雲石》詩:“滇茶初著花,忽為風雨落。簇簇起波棱,層層界輪廓。如蝶綴花心,步步堪咀嚼。薜蘿雜鬆楸,陰翳罩輕幕。色同黑漆古,苔斑解竹籜。土繡鼎彝文,翡翠兼丹。雕琢真鬼工,仍然歸渾樸。須得十年許,解衣恣盤礴。況遇主人賢,胸中有丘壑。此石是寒山,吾語爾能諾。”

雷峰塔

此文選自《西湖夢尋》卷四《西湖南路》,記載了雷峰塔建造的情況以及詩人對它所作的比喻。

雷峰者,南屏山之支麓也。穹窿回映,舊名中峰,亦名回峰。宋有雷就者居之,故名雷峰。吳越王於此建塔,始以十三級為準,擬高千尺。後財力不敷,止建七級。古稱王妃塔。元末失火,僅存塔心。雷峰夕照,遂為西湖十景之一。曾見李長蘅題畫有雲〔1〕:“吾友聞子將嚐言:‘湖上兩浮屠,保如美人,雷峰如老衲〔2〕。’予極賞之。辛亥在小築,與沈方回池上看荷花,輒作一詩,中有句雲:‘雷峰倚天如醉翁’〔3〕。嚴印持見之,躍然曰:‘子將老衲不如子醉翁,尤得其情態也。’蓋餘在湖上山樓,朝夕與雷峰相對,而暮山紫氣,此翁頹然其間,尤為醉心。然予詩落句雲:‘此翁情淡如煙水。’則未嚐不以子將老衲之言為宗耳。癸醜十月醉後題〔4〕。”

〔1〕李長蘅:錢謙益《列朝詩集·丁集》:“流芳字長蘅,嘉定人。萬曆丙午,與餘同舉南畿,再上公車不第。天啟壬戌,抵近郊聞警,賦詩而返,遂絕意進取,誓畢其餘年讀書養母,刳心學道,以求正定之法。年五十有五,病喀血而卒。長蘅為人孝友誠信,和樂易直,外通而中介,少怪而寡可。與人交,落落穆穆,不為翕翕熱。磨切過失,周旋患難,傾身瀝腎,無所鯁避。家貧,資脩脯以養母,稍贏則以分窮交寒士……性好佳山水,中歲於西湖尤數,詩酒筆墨,淋漓渾灑……長蘅書法規模東坡,畫出入元人,尤好吳仲圭。其於詩,信筆輸寫,天真爛然。”

〔2〕聞子將:錢謙益《牧齋集·初學集》卷五十四《聞子將墓誌銘》:“子將,姓聞氏,諱啟祥,杭州之錢塘人也。子將生而神姿高秀,所至能隱數人。工於應舉之業,揮灑落筆,雲煙月露,生動行墨間。馮祭酒開之、方提學孟旋以經義為一世師,子將皆入其室,於是子將之名藉甚……雲棲標淨土法門,子將篤信之,外服儒風,內修禪律,酬應少閑,然燈丈室,趺坐經行,佛聲浩浩,儼然退院老僧也。卜築龍泓、清平之間,將誅茅以老焉。買舡西湖,仿掘頭五瀉之製,為文以要同誌,風流婉約,為時所傳。”湖上兩浮屠,保俶如美人,雷峰如老衲:西湖上有兩座寶塔,保俶塔像美人,雷峰塔像老和尚。

〔3〕辛亥: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

〔4〕癸醜:清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

兩塔三喻:保俶塔像美人,雷峰塔像老衲、像醉翁,都是以人喻物。蘇東坡的《海棠》詩將海棠當作美人,要高燒蠟燭徹夜欣賞,這是以物喻人最有名的例子:“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霏霏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高燭照紅妝。”(《蘇軾集·卷十三》)以物喻人,將物賦予了人的特點與個性,即將此物寫活了。張岱此文,亦向東坡老學得此法。

林逋《雷峰》詩:“中峰一徑分,盤折上幽雲。夕照前林見,秋濤隔岸聞。長鬆標古翠,疏竹動微薰。自愛蘇門嘯,懷賢事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