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
賀廣東漕蔡定夫母生日
龍榆生《唐宋詞格律》:唐朝大曲有《水調歌》,據《隋唐嘉話》,為隋煬帝鑿汴河時所作。宋樂入“中呂調”,見《碧雞漫誌》卷四。凡大曲有“歌頭”,此殆裁截其首段為之。九十五字,前後片各四平韻。亦有前後片兩六言句夾葉仄韻者,有平仄互葉兒於句句用韻者。此詞作於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時楊萬裏任廣州提點茶鹽,任所在廣州城內。蔡戡,字定夫,仙遊(今屬福建)人,居常州武進(今屬江蘇),孝宗乾道二年(1166)進士。楊萬裏在《太令人方氏墓誌銘》(方氏即蔡定夫之母方道堅)中寫道:“餘淳熙七年為廣南東路常平使者,而友人蔡定夫實護漕事,治所皆在番禺。……蓋餘母年七十有九,蔡母年六十有五。二母生朝,兩家交賀,同列羅拜,奉觴上千歲壽。”這首詞就是祝賀友人母親的賀壽詞。
玉樹映階秀,玉節逐年新。年年九月,好為阿母作生辰。澗底蒲芽九節,海底銀濤萬頃,釀作一杯春。泛以東籬菊,壽以漆園椿。對西風,吹鬢雪,炷香雲。郎君入奏,又迎珠入修門。看即金花紫誥,並舉莆常兩國,冊命太夫人。三點台星上,一點老人星。
玉樹映階秀,玉節逐年新。年年九月,好為阿母作生辰——壽堂之下的兒孫們都是佳美子弟,做官逐年升遷。每年的九月都為母親慶祝生日。玉樹,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後以“玉樹”稱美佳子弟。楊萬裏是用玉樹讚美方氏的兒子。玉節,玉製的符節。古代天子、王侯的使者持以為憑。“玉節逐年新”指連年升官。
澗底蒲芽九節,海底銀濤萬頃,釀作一杯春。泛以東籬菊,壽以漆園椿——用生長在深澗之底的九節菖蒲的嫩芽,還有銀濤萬頃的海底的淨水,來釀造一杯美酒,並且還在酒中浸了陶淵明東籬下的菊花,來為您祝壽:祝您壽比上古的大椿。蒲芽九節,即九節蒲,菖蒲的一種,莖節密,每寸達九節以上,故名。一杯春,春,指春釀秋冬始熟之酒。泛以東籬菊,古人用於重陽或端午宴飲的酒,多以菖蒲或菊花等浸泡,因稱“泛酒”。方氏生日在九月,故有此說。東籬菊,晉陶潛《飲酒》詩之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漆園椿,《莊子·逍遙遊》:“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漆園椿於是成為長壽的象征。
對西風,吹鬢雪,炷香雲。郎君入奏,又迎珠入修門——西風吹著母親如雪的鬢發,香燭燃起仿佛雲霧,這是母親在為孩子祈禱,希望兒子能平安幸福。兒子坐著用珠簾做帷幔的車到京城向君王上書。炷香,燒香。炷,點,燒。入奏,入朝向君主進言或上書。(xiǎn),車前的帷幔。隋代規定六品以下官員乘車不許施,此處用珠代指官員乘坐的車。修門,指京都城門。
看即金花紫誥,並舉莆常兩國,冊命太夫人。三點台星上,一點老人星——蔡定夫高中進士,得到皇帝的冊命詔書,方氏不論在莆田還是在常州,都成了冊命的太夫人。蔡定夫若是輔國的三台星,老夫人就是三台星上的老壽星。金花,指金花帖子,唐宋以來科舉考試登第者的榜帖以素綾為軸,貼以金花。紫誥,指詔書。古時詔書盛以錦囊,以紫泥封口,上麵蓋印,故稱紫誥。金花紫誥指考中進士,得到冊命詔書。莆常兩國,方氏是福建莆田人,蔡戡居住在常州,因稱“莆常兩國”。太夫人,舊時稱官吏之母為太夫人。三點台星,即三台星,常用來喻指宰輔。老人星,即壽星。
這是一首祝壽詞,全詞節奏明快,充滿諧趣,與一般的應酬文字有所不同。這首祝壽詞雖不能算是上乘之作,但亦有過人特色。
一般的祝壽詞大多僅限於祝福老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楊萬裏這首詞也有祝壽的話,而且說得非常漂亮,“澗底蒲芽”幾句,頗有情致,但也不能說特別出色。此詞最出彩的地方是用誇讚友人的方法讓方氏開心。“玉樹”、“玉節”句是說蔡定夫資質美好,能步步高升;“對西風”幾句寫母親為子祈福;“郎君入奏”幾句是寫母以子貴,兒女不負自己的期望有所成就,被人誇讚,這是最讓母親高興的事,楊萬裏讚美蔡定夫確實比一味讚揚方氏夫人要高明得多。
歸去來兮引
潘慎、秋楓《中華詞律辭典》:調見《全宋詞》第二冊。為蚫括陶潛《歸去來兮辭》之作,調取此名。此為組曲。全詞共八首,每兩首為一組,以後即重複前兩首。與《蝶戀花》鼓子詞相近。雙調六十二字,上片二十四字四句三平韻,下片三十八字七句四平韻;單調三十七字七句五平韻。(本書此詞段落依照《全宋詞》劃分,並非按照《中華詞律辭典》。)
此詞作於楊萬裏辭去建康轉運副使一職,回江西吉水隱居之後。全詞化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寫歸隱之樂。引,本來是一個琴曲名詞,宋人取唐五代小令,曼衍其聲,別成新腔,名之曰引。
儂家貧甚訴長饑,幼稚滿庭闈。正坐瓶無儲粟,漫求為吏東西。
偶然彭澤近鄰圻,公秫滑流匙。葛巾勸我求為酒,黃菊怨、冷落東籬。五鬥折腰,誰能許事?歸去來兮。
老圃半榛茨,山田欲蒺藜。念心為形役,又奚悲?獨惆悵,前迷不諫後方追。覺今來是了,覺昨來非。
扁舟輕破朝霏,風細漫吹衣。試問征夫前路,晨光小,恨熹微。
乃瞻衡宇載奔馳,迎候滿荊扉。已荒三徑存鬆菊,喜諸幼入室相攜。有酒盈尊,引觴自酌,庭樹遣顏怡。
容膝易安棲,南窗寄傲睨。更小園日涉趣尤奇。盡雖設柴門,長是閉斜暉。縱遐觀矯首,短策扶持。
浮雲出岫豈心思,鳥倦亦歸飛。翳翳流光將入,孤鬆撫處淒其。
息交絕友塹山溪,世與我相違。駕言複出何求者,曠千載,今欲從誰?親戚笑談,琴書觴詠,莫遣俗人知。
邂逅又春熙,農人欲載,告西疇有事要耘耔。容老子舟車,取意任委蛇。曆崎嶇窈窕,丘壑隨宜。
欣欣花木向榮滋,泉水始流澌。萬物得時如許,此生休笑吾衰。
寓形宇內幾何時?豈問去留為!委心任運無多慮,顧遑遑、將欲何之?大化中間,乘流歸盡,喜懼莫隨伊。
富貴本危機,雲鄉不可期。趁良辰、孤往恣遊嬉。獨臨水登山,舒嘯更哦詩。除樂天知命,了複奚疑。
儂家貧甚訴長饑,幼稚滿庭闈。正坐瓶無儲粟,漫求為吏東西——我們家真是窮得厲害,常常都要忍饑挨餓,而且家裏孩子還很多,日用更緊張。在家端坐隻能落得家無鬥米的境地,於是隨便出去當個官,為了養家糊口而宦遊四方。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序有:“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餘為長吏。”儂(nónɡ),我。幼稚,指幼孩。庭闈,內舍。正坐,端坐;正身而坐。瓶儲,指少量存糧。瓶無儲粟是說家中無糧。
偶然彭澤近鄰圻,公秫滑流匙——宦遊中偶然到彭澤一帶為官,得以品嚐秫米釀的酒。陶淵明原辭序中寫:“彭澤去家百裏,公田之利,足以為酒。”彭澤,縣名。漢代始設;在今江西省北部。晉陶潛曾為彭澤令。圻,疆界;地域。秫(shú),粱米、粟米之黏者。多用以釀酒。陶淵明任彭澤縣令時,“在縣公田悉令種秫穀。曰:‘令吾常醉於酒足矣!’”(《晉書·隱逸傳·陶潛》)流匙,古代舀食物的器具。
葛巾勸我求為酒,黃菊怨、冷落東籬——頭上的葛巾勸我繼續當官,那樣就能公田種秫,不愁酒食,可是家鄉的菊花卻抱怨我長年在外當官,冷落了故鄉的田園。葛巾,用葛布製成的頭巾。《宋書·隱逸傳·陶潛》:“郡將候潛,值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複著之。”東籬,陶潛《飲酒》詩之五:“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五鬥折腰,誰能許事,歸去來兮——為了俸祿而委曲求全,向權貴低頭,這種事誰能幹得出來呢!我還是辭官還鄉吧。五鬥折腰,指為了謀求俸祿而當官。《晉書·隱逸傳·陶潛》:“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吾不能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裏小人邪!’義熙二年,解印去縣。”許事,(做)這樣的事情。
老圃半榛茨,山田欲蒺藜——家鄉的菜園一半都被雜草掩蓋了,山上的薄田都長出蒺藜了。陶淵明原辭為:“歸雲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榛,草木叢生貌。亦以形容荒廢,衰敗。茨(cí),蓋屋用的草,此處泛指雜草。蒺藜,一種雜草,果實上生有小刺。
念心為形役,又奚悲?獨惆悵,前迷不諫後方追。覺今來是了,覺昨來非——想到心被外物役使,又有什麼好悲傷的呢?然而麵對荒蕪的舊園也隻能獨自惆悵,從前是迷誤了又沒能及時匡正,現在才知道後悔。覺得如今還鄉是對的,以前在外宦遊原來是錯的。陶淵明原辭為:“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諫,匡正;挽回。追,追悔;後悔。來,語助詞,用在句中或句末,表示陳述語氣。
扁舟輕破朝霏,風細漫吹衣——一葉輕快的扁舟載著我回鄉,小船清晨的時候起航,衝破第一縷朝霞,站在船頭眺望,清晨的微風吹拂著我的衣襟。陶淵明原辭為:“舟遙遙以輕,風飄飄而吹衣。”
試問征夫前路,晨光小,恨熹微——我回鄉心切,問船夫船行到何處了?是不是快到家了?但此時天還沒亮,遠處一片迷蒙,船夫也說不清是不是快到我的家鄉了,真是讓人恨那微茫的天色。陶淵明原辭為:“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熹微,光線淡弱貌。
乃瞻衡宇載奔馳,迎候滿荊扉——我一看到自己的陋居,就忍不住揚鞭策馬奔馳向前,而親人們此時已經在門前等候了。陶淵明原辭為:“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仆歡迎,稚子候門。”衡宇載奔馳,衡宇,橫木為門的房屋,指簡陋的房屋。載奔馳,車馬疾馳。荊扉,柴門。
已荒三徑存鬆菊,喜諸幼入室相攜——舊居庭院小路雖然有些荒蕪,但當年種植的鬆菊還在,我高興地把迎候的兒孫領進屋中。陶淵明原辭為:“三逕就荒,鬆菊猶存。攜幼入室。”三徑,晉趙岐《三輔決錄·逃名》:“蔣詡歸鄉裏,荊棘塞門,舍中有三徑,不出,唯求仲、羊仲從之遊。”後因以“三徑”指歸隱者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