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夢幻迷離的,已近亥時,街上幾乎沒有人了。回頭,那條安陽街依然燈火通明。遠處,有幾個醉漢相互扶持顛三倒四,還遇到了一個打更人。
兩人慢悠悠地晃著。夜風寒涼,卻席卷著不知從哪吹來的暗香。一對男女一路無話。
東方朝辭牽著楚瑤的手,走在四無人聲的空曠森寒的大街,每一寸的磚瓦泥牆在楚瑤眼中都仿佛將會破裂,然後從縫隙中迸濺出鮮血和火光,吞滅這一方天地。
楚瑤的呼吸沉了沉。
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東方朝辭的腳步更慢了。
這種腳程,還不如說是在原地打轉。
楚瑤皺眉:“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東方朝辭的頭微微動了動。漫不經心開口,聲音悠悠:“聽說前丞相府後花園木香花養得不錯,你一直喜愛木香花,我帶你去看看。”
楚瑤瞳孔一縮,站定,厲聲問他:“你什麼意思!”
東方朝辭回頭,他的目光溫柔,在月色中閃著柔和的光。他嘴角的笑容一直沒變,像一幅美奐的圖畫。
“排斥未必就能忘記,何苦折磨自己?”
楚瑤緊盯著他一陣,而後繼續跟著他的腳步。
東方朝辭依然牽著她,細膩溫和的手相貼,似乎都能感知對方筋脈的跳動,熱源相接,在氤氳的夜色中不禁生出幾分曖昧來。
“那天大火,燒了整整兩條街,損失頗大。”
楚瑤抿唇,她記得,是與丞相府所在的和榮街和毗鄰的玉榮街,大火燒了三天不滅,差點殃及皇城中心。
拐過通靈當鋪,是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也是修葺當年和榮街與玉榮街焚毀,而合並的一條大街——繁榮街。這一條通衢大道,比其他的街道要寬上好多,在這十二年中,逐漸發展成京城的商貿中心,一掃當年頹敗,如今呈現的景象分外繁華。
繁榮街周邊的建築遠遠比其他地方要好上許多,紅牆黑瓦,分外妖嬈,最高樓層居然達到七層,屹立在巍巍夜色。
又聽他的聲音:“嗯……也難怪,畢竟這麼長時間了,活該你找不到。”
聽著他淡淡的嘲諷,楚瑤微微低了低頭,不是羞愧,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感,走在空曠的路上,感覺這世上仿佛就隻有她一個人,孤立著無所依靠。
似是感覺到她的異樣,東方朝辭會握她的手,卻沒有回頭:“有時候,你太執著一些東西,反而會忽略另一些東西,為什麼不看清楚了再走?”
“你還沒弄清楚事實真相就來京,是因為他吧。這麼衝動,可不像你的作風。”
“楚瑤姑娘。”
嗯?楚瑤有些詫異。每當東方朝辭叫她楚瑤姑娘的時候,都是閑著沒事調侃她的。現在……剛剛,還以為他生氣了呢。有些訥訥:“你沒生氣?”
東方朝辭有些好笑,他是這麼容易生氣的人嗎?回過頭攬住她的腰並排走:“怎麼會。我以什麼立場,來生楚瑤姑娘的氣呢?”
楚瑤一驚,東方朝辭一直君子行徑,認識這些年,對她也是毫無冒犯之意,雖然有時也會做一些逾越正常男女關係的事,就像剛剛在第一樓她的房間,那也是為了平定她心中波瀾而已。
東方朝辭這人太深,她隻知道他是喻國攝政王,兩年前在詢國滄瀾山經鄒夢帆認識的。而又好似他什麼都知道,認識到現在,他們隻是談一些毫無邊際的話,便能從她支離破碎的言語中推出她的身世,而她卻對他一知半解。
他曾經說過會幫她,讓她心中警鈴大震,這個人掩藏得太深,她完全看不懂他想要什麼,又或者,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麼。對他莫名的驚恐,加上兩年中他的不少照顧,讓他們陷入既複雜萬分又極其簡單,半疏離半曖昧的關係中。
臂彎溫暖,驅逐夜中少許寒氣,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將她包圍,讓她的警惕之心漸漸散去。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了解一個人的脾性,底線與堅持。走到這,又或者從剛才東方朝辭為她梳頭的那時,她就應該想到他會帶她來這裏。他是在表明,幫她。
她是一介孤女,有什麼值得他覬覦?有什麼值得他念想?幫她,可能會與整個大譽為敵,確實也有一大部分有利於喻國。不幫她,東方朝辭的雷霆手段也沒人會撼動他攝政王的位置。
猶記得初遇,茂茂青竹,公子溫雅。驚豔了那一方天地,沉醉了濃香美酒。
他側臥於光滑巨石之上,臨滄瀾山清泉,淩回穀長風,銀袍颯颯,他舉杯相邀。
或許,應該可以相信。應該是她潛意識是非常相信東方朝辭。
君子如斯,將心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