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話引來滿堂笑聲。
毛澤東不愧為學識淵博的政治家。他會準確地用字眼,極其敏感地把握字與字之間細微的差別。
兩年前,還在欣賞傳統京劇的江青,突然搖身一變,變得要“革命”了,要“革”傳統戲的“命”。
此後,文藝界的某些人開始敏感地嗅聞風向,並有“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預感。
在10號樓裏,江青幹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其中也包括“樣板戲”。
“樣板戲”出台後,江青仍覺得少了點什麼?
他剛一落腳,突然接到釣魚台打來的電話:告訴他,江青同誌叫他立即去。
江青先發製人的一席話講完,頗得意地望著狄福才。
“樣板戲”歸於江青名下
1958年,狂熱的經濟建設高潮,猶如春臨大地的季風,飄動著令人激動的氣息,直攪得人心一個勁地旋轉升騰……
這對毛澤東來說,也不例外。春暖花開的時候,他走出中南海,來到位於長江中下遊的華東地區。
在那裏,他視察了工農業生產情況。但此行的目的,並不僅限於此,他還擔心黨內日益蔓延的官僚主義和主觀主義。黨的建設也麵臨著嚴峻的考驗。從某種程度上說,毛澤東更加重視意識形態的動向,經濟建設是有形的,可以看得見摸得著,而思想這種東西卻是無形的,如果不經常敲打敲打,最容易出問題!
毛澤東這次在山東、江蘇、上海等地視察並且發表講話。他在山東省級機關黨員幹部會上的一番講話,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我們全國有多少知識分子呢?大概有五百萬吧!其中學校有二百萬人。這批知識分子可以說都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進過資產階級學校,受過資產階級社會的影響……”毛澤東頓了一頓,又說:“至於本人嘛……”他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是無產階級分子,是後來的事,開始也是進資產階級學校。”
他又用手指了指眾人:你們中間也有知識分子,也有我這種情況。你們的母親生你們的時候並沒有交付你一個任務:要當共產黨,要信馬克思主義,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就沒有講這句話……她就不知道世界上有共產黨,有馬克思主義。
毛澤東的話引來滿堂笑聲。
接著,毛澤東話鋒一轉,幽默勁不見了,神情嚴肅起來:
“過去那種拚命精神,現在在某些同誌身上消失了,講究吃講究穿,比薪水高低,比級別大小,痛哭,大家知道不知道?就是人有兩隻眼睛,眼睛裏有水,叫眼淚,評級滿足不了他們的要求就……雙淚長流啊……”
毛澤東用兩個指尖對著自己的臉,上下來回移動,比劃著淚水嘩嘩流的樣子。“哈哈……”全場又是一陣大笑。
毛澤東又講了一些克服當前官僚主義,安定團結的話。會議在大家的掌聲和笑聲中輕鬆地結束了。
毛澤東從山東來到上海。江青也從北京來到上海和毛澤東團聚。1957年的毛澤東,麵色紅潤、思緒敏捷、動作利索。江青也正值中年,她身材窈窕,穿著講究,濃密的長發盤在頭頂,顯得很精神。
之後,毛澤東又來到南京,他接見了江蘇、安徽兩省的領導幹部。他的談話和他的個性一樣,調侃、幽默,但是輕鬆中,人們卻能實實在在地掂出其中的分量。
他的開場白就幽默上了:“我變成了一個遊說先生,一路上到處講一點話。現在這個時期,有些問題需要答複,就遊說到你們這地方來了。”
毛澤東所要答複的問題便是後來轟轟烈烈的“整風運動”,在他答複的若幹問題裏,文藝問題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入題的契機是“鬼戲”。
他用濃重的湖南口音說道:“文學作品裏,有些是不對頭的,如上海演的‘狸貓換太子’,我是沒有看過這個戲,說是各種妖魔鬼怪都上來了。我說上來一點不要緊,妖魔鬼怪,很多人沒有看過,我也沒看過,很想看一下‘狸貓換太子’。”
“為人在世嘛,當然不可不看哦!就是不要看多了,不要天天搞妖魔鬼怪,今天也搞,明天也搞,盡搞。”
“搞那麼一點是要得的。大家見見世麵嘛。見識那個封建時代遺留下來的藝術化了的意識形態嘛。”
毛澤東講話有他獨特的藝術,他喜歡舉一反三。“妖魔鬼怪和神話不同,比如‘大鬧天宮’,還有‘劈山救母’‘水漫金山’等,這些神話沒有人反對吧?當然沒有!”
“所以說哇,出幾本書,幾篇小說,寫幾首詩,演些‘狸貓換太子’,讓社會評論嘛,逐步使他們的作品加以改變。”
毛澤東不愧為學識淵博的政治家。他會準確地用字眼,極其敏感地把握字與字之間細微的差別。
這裏不是說“改正”,而是“改變”。
可是,這話到了江青耳裏,她並不理會“改變”一字的真實內涵,而是要從根本上改掉“舊戲”。
1962年,江青因身體原因,在杭州養病,正好康生也來到了杭州。
康生和江青在戲劇問題上有共同語言已有相當曆史了。
早在40年代,江青離開大上海的水銀燈,來到革命聖地延安。這塊雖說荒涼卻是如此熾熱的黃土地張開了雙臂,一視同仁地歡迎每一個熱血青年。江青從小就是文藝活躍分子,來到年輕人聚集的地方,活潑的性格、浪漫的情致,很快感染了每一個人,同時也吸引了毛澤東的視線……
後來,江青和毛澤東結合了,他們住在延安棗園。這裏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神秘的氣息,隻有濃鬱家庭生活的畫麵。江青愛唱戲的天賦得到了發揮。
據當時的鄰居回憶:江青愛唱戲,唱啥我們聽不懂,不過聲音很好聽,開始他隻是一大早唱兩句,後來,院子裏來的人多了,江青就唱得多了……毛主席、朱德、劉少奇等好多大官都聽她唱。院子裏都是人,有人拉胡琴,有人敲鼓,就像台上演戲一樣,熱鬧得很。毛主席邊聽邊打拍……
江青在延安唱京戲還得到了康生的支持。當時,康生在延安是中央社會部部長,延安劇院第一任院長。他不僅傾聽江青引吭高歌,而且還親自執鼓槌,為她演唱當伴奏。
因為上述原因,江青帶頭上台,把《打漁殺家》桂英兒的角色搬上延安舞台,這在延安城裏刮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京劇革命”風。
康生到達杭州不久,在他的關懷下,江青頻頻出入劇院。為了不被外人發現,江青每次看戲不得不“喬裝打扮”一番,頭帶便帽(因為經常頭痛,平時也戴帽子),眼配墨鏡,嘴捂口罩。江青想看些刺激性的戲,康生馬上討好似地專門點鬼怪、荒誕劇目給江青看,什麼《大五花洞》、《虹霓關》、《沙橋餞別》等。
就這樣,從3月到5月,整整兩個月,幾乎每天一場戲,直看得江青精神煥發,病情見好。就在江青和康生在杭州大看特看戲曲時,關於繁榮文藝創作的四大會議先後隆重召開。即新僑會議――《文藝理論批判座談會》、廣州會議――《全國話劇、歌劇、兒童劇創作座談會》,翠明莊會議――《電影工作會議》、大連會議――《農村題材短篇小說創作座談會》。這幾個會議,深深刺痛了自尊心極強、自認為是文藝界領導的江青被撇在一邊、默默被人們冷落、遺忘。
她要“抗爭”。
這一年裏,文藝界出現了奇特也耐人尋味的動態:一方麵,由周恩來親自領導、新中國最大規模的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隆重地拉開了序幕。另一方麵,毛澤東在文藝界整風報告中,嚴肅地批示道:
文藝界各協會和它們所掌握的刊物大多數(據說有少數是好的),十五年來(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果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匈牙利裴多菲俱樂部那樣的團體。
毛澤東的批示正逢現代戲會演期間。
1964年6月5日,是現代戲開幕的日子。周恩來、彭真、陸定一、茅盾、周揚等在會上講了話。
會演的規模異樣的陣勢龐大,19個省、市、自治區,28個劇團參加了演出,送演劇目就達37台之多。以後被培植為“樣板”的《蘆蕩火種》(後改名為《沙家浜》)、《奇襲白虎團》、《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杜鵑山》等,就是這次送演的優秀劇目。
江青那時在中宣部任文藝處長的職務,主要是負責研究國內外的文化動態。兩年前,還在欣賞傳統京劇的江青,突然搖身一變,變得要“革命”了,要“革”傳統戲的“命”。
麵對這次會演,她要介入進去。她的介入絕不是一般形式的大搖大擺走進會場,鼓鼓掌,亮亮相,滿足一下虛榮心。而是要完全、徹底,像插一杆紅旗那樣,一竿子到底,獨樹一幟。
她到會,並作了講話,除了橫挑鼻子豎挑眼外,就亂開槍,像一個不瞄準就舉槍射擊的盲目武士。她的發言,表現出了她“出類拔萃的藝術水平和鑒別能力”。
撞上她槍口的有《李慧娘》和《紅旗譜》。
《李慧娘》是由戲劇出版社的社長孟超執筆改編的,後來北方昆劇院將它搬上舞台。作者對作品傾注了畢生的心血,想“借此姿質美麗之幽魂,以勵生人”,可是他不知道,一場因他的作品而起的爭議,正在醞釀,像迅速發酵的麵粉,已經散發出刺鼻的異味。
幾年前,也就是1961年8月,北京市委統戰部部長廖沫沙用“繁星”的筆名,在《北京晚報》上發表了一篇名為“有鬼無害論”的文章,充分肯定了《李慧娘》借鬼魂抒發感情伸張正義的藝術表現手法。
廖沫沙的文章,立即引起了江青的注意,她通過當時上海市的負責人柯慶施,在上海組織人批判鬼戲和“鬼戲無害”論。並在1963年5月6日、7日的《文彙報》上發表了署名“梁壁靜”的《駁“有鬼無害”論》一文,對鬼戲《李慧娘》和廖沫沙的“有鬼無害”論進行了批判。
此後,文藝界的某些人開始敏感地嗅聞風向,並有“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預感。
京劇現代戲會演在幾雙居心叵測的眼睛注視下,終於在這年7月31日落下了帷幕。
康生,這位身居要職的領導人,對《李慧娘》一直讚不絕口,他見江青插手這次會演,在閉幕會上,他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由讚揚到批判,而且言辭激烈,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
參加閉幕式的周恩來也不能輕易變動,劉少奇本來就涉嫌“包庇”鬼戲,這次他也不能再像1961年時,力爭使幾部古典傳統戲作為文藝傳統劇目保留下來。
和“鬼戲”一起倒黴的還有許多優秀電影故事片。如《早春二月》《紅河激浪》《舞台姐妹》《北國江南》《逆風千裏》等十多部影片。
“鬼戲”在舞台上消失了。可是,“文革”時期的獨特文化現象,“樣板戲”又以另外一種“政治”形式出現了。
“文革”一開始,毛澤東搬出豐澤園,住到位於中南海畔的“遊泳池”。江青在“文革”前就搬到釣魚台賓館居住。他們的關係不像在延安時期親密,也不及50年代融洽,但表麵上還能說得過去。不像“文革”後期,毛澤東十分反感江青在政治局裏拉幫結派,搞不團結的做法。
“釣魚台”賓館是我們國家最早建造的國家級賓館,專門接待外國元首。這裏不僅環境幽雅、寧靜、充滿了古典情調,而且一些新建築又增添了現代氣息,是一處令人神往的地方。
1966年,釣魚台便逐步褪去古典風雅的寧靜。文革小組借這塊寶地,燃起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操縱著九萬萬男女老少的舉手投足。
在江青成為文革小組副組長之前,她的主要棲身之所便在釣魚台。開始她住釣魚台8號樓,後來又搬到11號樓住。
1966年1月後,全國空氣越來越緊張,奪權奪得造反派快六親不認了,竟然揚言要衝進釣魚台,江青嚇得連夜搬家,搬到10號樓住。直到1976年,毛澤東逝世,江青才住進中南海毛澤東住宅旁的房子裏。
在10號樓裏,江青幹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其中也包括“樣板戲”。
早在1964年,也就是全國京劇現代戲會演前夕,江青打著毛澤東的旗號,來到北京市委,看望北京市委領導,轉達毛澤東對北京市委工作表示滿意的話,並希望北京市委領導再接再厲,把各項工作搞得更好。
江青將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說完,開始談自己的想法:“我是搞文藝動態研究的,主席也很重視文藝工作。最近聽說要舉辦全國京劇現代戲會演,這很好嘛!這是一場京劇革命嘛,無產階級的舞台怎麼能讓牛鬼蛇神統治呢?所以,我想就北京地區的京劇革命作作調查研究,好向主席彙報哇,這也是北京市委的成績嘛!”
江青這番話引起北京市委的重視,立即布置落實這項工作。他們認為江青關心北京地區京劇革命,主要也是為把北京的京劇搞上去,能在全國會演中一舉奪魁。這是北京市委善良的理解。當市長也好,縣長也好,哪個“父母”官不指望上麵能有人經常為他們出出麵,撐撐腰,扶持一把?江青親自出麵,又是轉達主席的問候,這是主席對文藝工作的重視,北京市委理所當然要認真執行。
可是北京市委的理解和江青的想法卻相差甚遠。
江青選擇了北京市京劇一團作為京劇革命藝術實踐的“樣板田”。以為有了“田”,就可以縱橫捭闔,任意“耕種”!
據一些曾經參加“樣板戲”創作的作家回憶說:江青抓戲,大都是從主題入手。“領導出思想”,江青除了定主題、定題材,還要規定一個粗略的故事輪廓。這種故事輪廓都是主觀主義、憑空設想,毫無生活根據的。
由於江青一味靠虛構編織情節,因此一些苦心構思的劇本,因為沒有生活,沒有體驗,也沒有合作的基礎,結果,本子無法編成劇,最後隻得告吹。
失敗後的江青大為惱火,一口咬定是北京市委的某些人(指市長彭真,宣傳部長李琪),有意和她過不去。
不久,即1967年5月23日,在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25周年之際,首都召開了史無前例的紀念大會,到會的文藝界人士有16000多人。
會議由江青主持,陳伯達作講話。
也就在同一天,樣板戲正式登上首都的舞台。有京劇《智取威虎山》《海港》《紅燈記》《沙家浜》《奇襲白虎團》,芭蕾舞劇《白毛女》《紅色娘子軍》,交響音樂《沙家浜》。
以上這八個戲曲,就是相伴“文革”始終,聞名遐邇的八個“革命樣板戲”。打這以後,江青的名字和這八個戲緊緊地連在一起,雖然劇本和舞台上,從頭到尾也不見江青的一橫一撇,然而,她對京劇革命的講話和工作行蹤卻不斷地出現在報刊上,這比不署名的署名還要硬棒!
這裏我們不妨援引老作家汪曾祺新近的一篇文章,披露江青還曾抓過兩出“樣板戲”《紅岩》和《山城旭日》。現摘錄如下:
1964年冬,某日,黨委書記薛恩厚帶我和閻肅到中南海去參加關於《紅岩》改編的座談會。這是我第一次見江青。在座的有《紅岩》小說作者羅廣斌、楊益言和林默涵,好像還有袁水拍。他們對《紅岩》改編方案已經研究過,我是半路插進來的,對他們的談話摸不著頭腦,一句也插不上嘴,心裏有些惶恐。江青說了什麼,我也全無印象,隻因為覺得奇怪才記住了她最後跟羅廣斌說的話:“將來劇本完成了,小說也可以按照戲來改。”
自1964年冬至1965年春我們集中起來改《紅岩》劇本。其時,我們隨劇團大隊,浩浩蕩蕩到四川“體驗生活”。在渣滓洞坐了牢(當然是假的),大雨之夜上華鎣山演習了“扯紅”(暴動)。這種“體驗生活”實在如同兒戲,隻有在江青直接控製下的劇團才幹得出來。
1965年4月中國劇團由重慶到上海,排了一些時候戲(排《沙家浜》)。江青到劇場審查通過,定為“樣板”,決定“五一”公演。樣板戲的名稱自此時始。劇團那時還不叫“樣板團”,叫“試驗田”全稱是“江青同誌的試驗田”。
從上海回京後,繼續修改《紅岩》。一直折騰到年底,我們想把戲寫完了好過年。春節前兩天江青從上海打來電話,給市委宣傳部長李琪,叫我們到上海。李琪於是帶著薛恩厚、閻肅、我,乘飛機到上海。住東湖飯店。江青在錦江飯店接見了我們。江青對李琪說:“對於我們的戲,我希望你了解情況,但是不要過問。”她對我們說,《紅岩》不搞了,另外搞一個戲:由軍隊黨組織派一個幹部(女的),不通過地方黨,找到一個社會關係,打進兵工廠,發動工人護廠,迎接解放。(哪有這樣的事呢?一個地下工作者,不通過黨的組織去開辟工作,根本不符合黨的工作原則;一個人,單槍匹馬,通過社會關係,發動大家,這可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