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老王街,很安靜,不太長,也不太短,住著一些王姓人家。沒出過名人,也沒出過惡人,倒是有個患桃花瘋的女孩名噪一時,後來卻又突然消失了,據說嫁到外地去了。我坐在幹淨的石階上,看幾個孩子過去,靜靜地想,在這有點古香味道的老街,如果牆角植上幾株桃花,也許能增添幾份靈氣吧?
我到老王街居住,不是偶然,老早就想找個安靜的地方,騎著車滿城轉悠,跑到這裏覺得不錯,一問有閑房子麼?說有。我就決定住下了。行李也簡單,一個破皮箱,一台舊筆記本,自行車一馱,就來了。房東朝我背後瞅瞅,說就自己?我說就自己。房東扔給我鑰匙,我遞給他房租。然後房東手一背,走了。沒有叮囑。
我的朋友首先是孩子,聽完瘋女孩的故事,就想種桃花,牆角刨幾個坑,然後栽樹,然後培土,然後澆水……再然後呢,我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他說你栽桃花?我說栽桃花。他說為什麼?我說我喜歡。這個人就點點頭,說,嗯,難得喜歡。然後不再睬我,仰著腦袋走了。
過了兩天,這個人又來了,一手提棋盤,一手端茶水,桃花旁坐著,朝我說來來,下兩盤。我很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會下棋?他吱兒喝口茶水說那天來,看到你窗戶旁扔著一本棋譜。我忍不住笑笑,說你是幹啥的?他專心排兵布陣,說生物老師。
日西斜,感覺涼了,畢竟是早春,桃花瓣在寒氣裏瑟縮。他凝心看著桃花,說本來今年,它會開得很好,可惜。我說可惜什麼?他說你動了它的根,要不它會開得很好,真的。我說明年就好了,並且一年比一年好,總比困在花盆裏強。他怔怔看我,半天才說,也許吧。
他前腳走,房東後腳來,看著他背影,說你認識王老師?我說來找我下棋。房東就奇怪,說居住六十多年了,沒見他下棋啊?我說不會吧,他的棋藝不錯呢。房東瞄到牆角的桃花,說你種的?我說是啊。房東說王老師的女兒也喜歡種桃花,可惜她瘋了。
春天深了,桃花落了,王老師沒再來,街上遇到了,客氣地點點頭。老王街的人說話很小聲,包括孩子們的玩鬧。我時常黃昏裏坐著,看我種的桃花樹。桃花樹就是桃花樹,沒有果子,花瓣落了,隻留葉子,綠在我的眼底。
黯淡的夜晚,有玻璃的破碎聲。我在街邊坐著,一個人跑過來,伸腿將他絆倒。王老師出來了,看看破碎的窗,歎口氣說,放開他吧。地上人爬起來,是個小夥子,凶狠地說,你不會安生的,隻要我不死,就要給桃花報仇!
我請他看我種的桃花,小夥子嗚嗚地哭,說桃花已經落了,還看有什麼用?我不安慰他,坐著陪他到天亮,聽他講自己的故事,耐心地聽,小夥子說謝謝你,隻有你有耐心聽我講完自己的故事……
小夥子沒再找王老師的麻煩,聽說他去了遠方。秋天的時候,王老師來給桃花樹綁上繩子。做完了以後,他說,那天夜裏,你們都說了什麼?我說聽他的愛情故事。王老師去看藍藍的天,天上雲迷離在眼底,王老師在秋天的風裏喃喃地說:我真懊悔啊……
世上愛情故事都差不多,除了自己覺得轟轟烈烈,旁人都覺得平淡如水。房東說,比如我的老婆,臨死時說了一句狠話,如果你敢找別的女人,我會詛咒你們生個孩子沒屁眼!於是我去孤兒園領孩子養,所有的孩子都有屁眼,哈哈哈!
房東笑著走了,我的眼角有淚,房東領養了13個孩子,一律規定喊他媽媽,他說媽媽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我知道房東的老婆是難產死的,房東抱著死去的妻兒一天一夜,誰勸也勸不動……不知道是否有人會,耐心傾聽他的愛情故事?就像我一樣。
我是精神病院的男護士,有一個喜歡桃花的女病人給我講她的愛情故事,被我野蠻地拒絕了,而且我還恥笑她。那個女病人自殺了,纖細的脖子掛在桃樹上,像是一個可憐的絲瓜。我將她抱下樹,想將她的眼睛合上,卻不能,她的眼睛裏充滿著絕望。
其實女病人自殺前,我情緒不好是因為,相戀六年的女友愛上了別人,理由是我的職業和瘋子在一起……這個冬天,王老師常來和我下棋,當春天來到的時候,王老師看著桃花樹,靜靜地說,過去的總要過去,總背著心債,很累啊,你說是不是?
我去看僻靜的牆角,那裏的幾樹繁花,開得很燦爛,我靜靜地看著,慢慢感覺眼底一片朦朧,我好象看到一個女孩子在朝我微笑,說我的那個他都想開了,你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我也終於有笑,打開沉重的街門,對躲藏在外麵的孩子們說:都進來看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