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挾失蹤那天,下著第四場春雨。這是發生在鬥而廊的人頭第二次全部集齊之後的事。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人頭第幾次集齊——反正這又不礙什麼事兒——無論毀滅多少次,以韓挾的性格,一定會再次重新搜集人頭。那日下午,他們三個又擺了豐盛的酒宴,隻是韓挾很小心,沒有喝醉。傍晚,廊主砍下了禺彊的赤蛇(這是他最後一次這樣做了)。一陣喧囂後,大家唱著、罵著,就找不到韓挾了。我想起老瞎子和他的小孫兒。不會是他們拐走了韓挾吧?
有時候我還看得見那兩個人影就在鬥而廊之中,我腦袋的周圍晃悠。每當看到他們,我便下意識的想到我腋下的小石頭。我是被他們害得夠慘了,不明白為啥還要為我丟的泥巴而糾纏不休。我想把這事告訴韓挾或何但伯,無奈他們總是喝斷我,當我是小孩子,令我住嘴。我眼眶裏噙了淚水,在夜裏就報複他們,用盡力氣甩動斷根生上的腦袋,故意讓眼淚落在他們的劍氣床上,這樣怪人、韓挾或何但伯就會做一個突然墜落的噩夢。
現在好了,韓大仙不見了。
“廊主在何方?”何但伯對著蒼穹大聲喊。怪人的飛影穿梭在半空,他穿著黑得有如雪一樣白的大氅,像一隻仇恨的星鴉。
到了芒種時分,他們不得不放棄。
“雖然沒有了韓挾我們難以作法,”園丁躺在剩下的兩張劍氣床之一上麵,對黑袍怪人說,“但這何嚐不是件好事呢。鬥而廊歸我等所有了。我也知道你掛念之事為何……雜物雖陰氣極重,其首卻是天下至陽之物。恐怕你是想借韓挾並鬥而廊之力,令他還陽罷!可惜,他已化為黑炭,再加上你忤逆大支神與黃泉,劫取其肉身……”
怪人轉過臉來看看何園丁,臉上什麼感情也沒有。當然,他的枯臉上從來就沒有過表情。我繼續裝作睡著,偷偷聽他們的談話。
“……而我何某呢,隻是想獲得一點力量罷了。韓挾收集雜物之首,必定是為了做什麼邪法來提升他的修為。下界散仙為了曆練,是何等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呢,不過是借他的東風,待他完成法術後,吸取他的精華而已……嘿嘿嘿……”怪人打了趔趄站起來,盯著何但伯的眼睛看,還是不吭一聲。“可現在韓挾莫名而遁,去了何處又不得而知。既然如此,我二人不如合力控製鬥而廊的神奇,合計著利用雜物為己造福。先幫你的忙,事成之後,鬥而廊的全部力量歸我所有,連同你倆天下雙絕的劍氣一同給我,如何?”
怪人扭過頭去,徑自走出鬥而廊。何但伯重重的摔在地上,因為劍氣之床已經隨著怪人的離去消散了。何但伯也不惱,躺在地上又想了些什麼,呻吟些什麼,我卻睡熟了。
我和也珠兒發現了廊主韓挾的密室。我清楚得記得,仍是個雨天。那些日子裏,何但伯已經快要對整個鬥而廊絕望。很顯然,他並不懂得怎樣利用韓挾留下來的一切。怪人每天來廊中找他打架,大概是害怕破壞人頭吧,他們都不敢施展身手,因此,草草扭打到正午便悻悻作罷。
有時候何但伯會被一隻黑色的白鳥引出去,他把那誤認為是怪人了。怪人便會在這時趁機跑進鬥而廊,提了一袋長長的東西,和蟲蛀過的糖葫蘆一樣的形狀,臭臭的。我猜測,那是一具碳化的屍體,也就是為燭龍所殺的那個人。我用意念中的手捂住嘴,這才沒有驚叫起來。他念幾句咒語,然後注意的盯著袋子看。袋子開始膨脹,越來越像長長的鬥而廊,它的臭味也變得更加彰顯。何園丁聞味兒趕回來,毫不客氣的把怪人驅到廊外,連同他開始膨脹的袋子。隨後,院子中就會騰起一些雜亂的打鬥聲,“喝”“哈”“嗖”“砰”!這時,鬥而廊裏的每一個人頭就很認真地去聽。
這個時候豆兒的上下眼皮也會開始打架。我衝他們講,小聲點,然後繼續聽他們打架,直到入睡。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有人在敲鬥而廊的大門,而我當時在數數。數韓挾的頭顱。其實我知道總共的個數的,它應該是世界上長著人腦袋的雜物種類的數目。可是我就是想再數一遍,看看會不會有新的變化。每一次,我都很小心的把自己數進去。說實話,我喜歡第三個便數自己。我著實喜歡三這個數字的。
“何人?”何但伯打著瞌睡問道。
“我。”我說。我在唱大家新編的“園丁作惡罹難記”。我以為他在問誰在唱歌。
“何人?”何但伯再次問道。
“我!”我停下來,專心告訴他。
“何人?”何但伯生氣了。
“我!”我也生氣了。
於是園丁撇開我,走去開門。他的動作有點膽怯,就像,嗯,佟木匠家對門宋金輪他爹打完他娘再喝了幾口燒酒後的樣子。哦,那天還是佟阿瓜帶我去看他們家出洋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