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何但伯捂著眼睛跑走後,鬥而廊的氣氛就更沉悶了,尤其因為怪人帶著他臭臭的口袋重新在廊中鋪床。他們一談正經事,我就隻能去睡覺,插嘴隻能招致一頓嗬斥。好無聊。過了幾天,何但伯還沒有回來報仇的時候,怪人還聽了莊龍的話,過來找我討也珠兒呢。他比劃了半天,周圍還有幾個好心的人頭幫忙,我才明白他是要也珠兒的。我也沒管他用那個做什麼用,就告訴他在哪兒了。但是我叮囑怪人,不要動我的鬼麵瓦片和龍逆。我想,在那個時候,莊龍就已經通過怪人,和韓挾勾結起來了。
後來何但伯帶了一幫人馬找上門來。
韓挾的支架一直放在鬥而廊的中央。他像一個貪婪的君主那樣一刻不停的看著自己的子民,從沒有打盹的時候。隻是他喜歡發呆,發起呆來就像怪人一樣不說話,眼睛裏看得到火焰。
何但伯的大軍是伴隨著一場地震出現的。在那個季節,大家都無所事事,空氣很粘,粘得怪人也飛不動了。他每天坐在鬥而廊的大門前,袋子放在一旁,學我過去的樣子,撥弄著斷根生。有一天,斷根生的支架劇烈的搖晃了起來。我們在上麵,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韓挾很不滿的喝道:“燭龍!”
燭龍搖搖頭沒理他,結果鬥而廊搖晃得更劇烈了。怪人在顛簸之中艱難的走進長廊,伸手指了指外麵。韓挾雙目圓睜,喝一聲“開”,鬥而廊的前門訇然中開,一股強勁的藍光射入廊中,讓人頭和支架染上一層詭異的光輝。
何但伯躲在層層人海之後,以至於怪人殺光了所有何但伯的手下之後我們才看見他無神的、用也珠兒替代的雙眼。
地震便是這群腐爛的大軍引起的。有好多好多腐爛了的東西,緩緩走來。人頭們看到這樣的景象,都開始大口的嘔吐……盡管……也許那些軀幹是他們曾經有過的……
——那是一些腐爛了的身體,各種各樣的身體,跑獸,猛禽,類人的生物……雜物的身體!那些身體都被某種未知的力量牽引著,拉動著,緩緩向著鬥而廊前行。每一個身體上,都有一顆同樣大小的、閃著光華的、藍色的頭顱。離得越進,藍色頭顱的光芒就越強烈,以至於完全掩蓋住了那些腐爛屍體外翻的皮肉以及惡臭。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鬥而廊就會被這股洪流擊垮吧。也許那時,我們大家,所有人,都能獲得自由。
怪人展開他如翼的長袍,在低空,掠過那群屍首。他飛行的路線上,有一波又一波的藍色倒下。每個藍色的死亡的同時,都會向四周噴射幾道藍光,這樣受到藍光波及的身體一同倒下,之後,更多的藍色……藍色糾結著藍色,在鬥而廊前的大地上展開了一張宏大而細密的蛛網。蛛網裏麵糾纏著怪人的劍氣、何但伯得意的笑聲以及韓挾的怒火。
每當藍光閃現,怪人就會飛得更低。在後來的後來,又過了一刻,我們已經看不見怪人的影子了,他就像蠕蟲,在大地的表麵飛行,用自己周身的劍氣推倒更多的軀幹。蛛網織成,怪人帶著他的鮮血消失在網心。何但伯則是捧著那張瞎掉了的醜臉,坐在他平常曬藥的方桌一側笑。我們望向後院他聲音傳來的方向時,才發現鬥而廊的後大門也已經洞開了。
何但伯再次麵對韓挾的頭顱。
園丁手上,是藍色的煙霧。那煙霧像頭顱,又像鬼火。他的臉蛋還是那樣醜陋,他的雙眼中充滿了迷惘。那不是他原來的眼睛。兩顆沒有顏色的圓形石頭嵌在那裏,好似在守望已死的未來。
“黃泉盜屍,大支口中奪食,何但伯你可真夠膽量——你退下!”韓挾的目光雖然缺少了身體,卻仍帶著一股殺意。我感到,一種壓迫感散去了——那是怪人殘缺的最後一點劍氣。我看到怪人拱拱手,起身頹然離去。是呀,不可能的,他已經被萬千身體踏入黃土,流入地泉,不再回來。可這又是誰?我突然間想起了破碎的龍逆。
“鬥而廊內,唯一值得一鬥的不就是他的劍氣?不過再強的劍氣,恐怕也擋不住腐屍的消磨罷!有高人助我,隻求韓挾你的賤命——何樂不為呢。嗬嗬,下麵輪到你了。”何但伯熄滅了手中的藍光。
這場何但伯與韓挾之間的對視顯得更加冗長。園丁的眼眶中是一對圓圓的珠兒,他就靠著它們,同廊主對抗。這一次,連我都睡去了。就和那佟木匠的冬眠一樣,睡得天昏地暗。大家是被何但伯的尖叫聲吵醒的。我們睡眼惺忪的看著他逃了出去,從此就再也沒見過他額頭上漸漸長出的皺紋。園丁連最後的也珠兒都失去了。也許完全瞎掉的他,從此可以在每一家逆旅的門前流浪,以生命作賭,去把天機泄露。
再過幾天,韓老妖末日歌經過變調,再次廣為傳唱。莊龍用它震撼的嗓音,一次次巧妙的仿效了何但伯為鬥而廊帶來的那一場大地震。
怪人找到了那機關的洞眼兒。我懷疑,他不是先前我們看見的那個怪人了。我一直臆想著,這是他在很久以前的自我,像他的劍氣一樣,穿越龍逆法陣,來到這個謎似的世界。第一顆也珠兒已經不在那洞裏了。某一天中午,韓挾對他點了點頭,怪人放入了我的另外一顆也珠兒後,密室迅速的開啟,轟隆一聲,吞沒了韓挾與雕有花紋的支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