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暖日和風,闌幹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原作共四首,分寫春夏秋冬四季景色。但這首小令,把春景寫活了,給人一種和煦、清麗、心曠神怡的感覺。此文采用六六六四六的五句五韻的句式,頭三句為鼎足對,全曲煉句,音節也是兩兩相間,如驪珠相貫而一氣嗬成。特別那句“小橋流水飛紅”,把飛花的深春寫得有聲、有色,有靜、有動,有景、有情,比“秋思之祖”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更顯得有生機。稱這首小令為“思春之祖”也是當之無愧的,如果我們把白樸的《天淨沙·秋》和馬致遠相同曲牌的《秋》作一下比較,不難看出,兩人所用詞句有許多相同之處。同是寫景,情調卻大不相同。白樸的秋,先用“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六種衰颯秋景作為開場鋪墊,使人們先入作者設定為“悲秋”之境,忽然“一點飛鴻影下”,出人預料之外地引出“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這五種不同顏色的斑斕秋色,使原本寂寞蕭瑟的秋景,突然變得多姿多彩、明朗清麗!這種由“悲秋”很自然又很突然地轉換為豔陽之秋,使讀者無論從情感和視覺上,都產生很強的衝擊力!馬致遠的《秋》,則把九種不同的景物,巧妙地組合在一幅風景中,並從始至終用淒涼蕭瑟的晚秋景象,烘托“斷腸”旅人落魄哀痛的心境。我們評論藝術作品時常認為,“情理之中,預料之外”,這才會產生藝術感染力和生命力。白、馬兩首寫秋小令,修辭煉句各有千秋,但隻有白樸之“秋”,符合“情理之中,預料之外”的標準,而馬致遠之“秋”卻使讀者從始至終地為他這個命運不濟而悲痛“斷腸”的旅人傷心。同時,明眼人不難看出,馬致遠的小令“秋”中,與白樸的兩首小令“秋”與“春”中,都有“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四景。很顯然,馬致遠這首小令無論從意境還是煉句等方麵,都與白樸老前輩有關,至於那“思秋之祖”的評價,則另當別論了。
最讓人拍案叫絕的應數他的閨怨小令《陽春曲·題情》:
從來好事天生儉,自古瓜兒苦後甜。奶娘催逼緊拘鉗,甚是嚴,越間阻越情忺。
此小令以女主人公自白的口吻,用短短幾句,便把一個敢於衝破封建禮教束縛的少女的不屈性格,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我們麵前。最後一句在寫情中帶有哲理,可謂有意境的神來之筆,實為元曲小令中的“閨怨之祖”。
白樸還有少量的敘事小令,如《駐馬聽·吹》寫得也別具一格:
裂石穿雲,玉管宜橫清更潔。霜天沙漠,鷓鴣風裏欲偏斜。鳳凰台上暮雲遮,梅花驚作黃昏雪。人靜也,一聲吹落江樓月。
此小令的大意是:橫吹的玉笛,發出清脆而嘹亮的聲音,它衝破頑石,穿透層雲。在深秋的沙漠上,鷓鴣也被笛聲吸引得斜飛起來,仿佛就要落下;吹得鳳凰台上祥雲遮繞,好像鳳凰也要來儀;連梅花也被驚動,而使花瓣就像黃昏的雪一樣紛紛落下。那清而潔的笛聲,使萬物也陶醉而忘己,世間萬籟俱靜。玉笛聲響,就好像把江樓上空的明月也吸引到人間來了。白樸在此小令中盡用比興、擬人手法,一曲清而潔的笛聲,吹得萬物也有了靈性,特別是末句“人靜也,一聲吹落江樓月”,更是白樸之驚人絕筆!這笛聲也使人陶醉而屏氣靜聽,就連一個遠在太空、一副冰冷麵孔的明月也因迷狂而忘己,使它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天職而落下。此時,我們仿佛也被那出神入化、餘音繞梁、九曲回腸的笛聲所迷狂,而使人驚心動魄、物我兩忘……在這首小令中,白樸那“鵬摶九霄”的豪情,表現得可謂淋漓盡致了。此時,我們大概可以看見,那個吹笛之人,就是“通音律”、“有能聲”的白樸老翁。
梁乙真在一九三四年寫的《元明散曲小史》中讚道:“(白樸散曲)俊逸有神,而小令尤為清雋,其成就則高出其劇曲上。”任中敏在《散曲概論》中稱白樸為“豪放之尤者”,而趙景琛對此卻有不同看法,他在《辯白樸非豪放派》中說道:“白樸散曲屬於豪放派的隻有九首,還不到全部散曲的四分之一,所以,因極少數的散曲而斷上言為豪放派,是不妥的。其餘三十一首都可以入清麗一派……既以戲曲而論,白樸傳世之作如《梧桐雨》、《牆頭馬上》等也都屬於清麗派,不屬於豪放派。”平心而論,白樸的散曲確有清麗派的成分,可這也是白樸之所以成為金元文學巨匠所特有的因素。從美學角度講,稱“崇高”、“偉大”的作品,應該夠“豪放”級別吧,“悲劇”和“最感人”是“崇高”審美範疇的重要標誌和主要內容,那被近代文學大師鄭振鐸稱之為比《竇娥冤》、《漢宮秋》更“純粹”的悲劇《梧桐雨》還不夠“豪放”嗎?《牆頭馬上》中那一角獨唱的,為反封建禮教而妙語連珠、豪爽潑辣的唱詞及情節還不夠“最感人”嗎?我們不要用先入為主的慣性思維看問題,要深入研究後再下結論。按慣例,具備大師或巨匠的必備條件:一是要有淵博的知識和多元的藝術造詣;二是在某一領域或多個領域開宗立派且有劃時代意義的原創性;三是在相當長的時期,有廣泛深遠的影響。要同時具備這三個條件談何容易,但白樸卻實實在在地做到了。綜前所述,白樸是元曲四大家中唯一受過辭賦詩詞等教育進士業的,且是家學淵源的正統文人;豪放與清麗文風皆備,這是作者多元藝術造詣的特征,也是文采派的特征;文學藝術的生命和價值在於創造,白樸繼元好問叔父,以他那承唐繼宋的深厚的文學功底,在散曲、雜劇等多個跨界領域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也為元曲的發展做出了承前啟後的、劃時代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