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抱著一個信念:倘天不亡我,疏勒城的地下,一定會打出甘霖雨露一般珍貴的水來!
當然一部分人的信念也在動搖。一位被雇傭的車師人,從井下爬上來,恰好看到匈奴人在城外灑水。匈奴人還用羊皮囊裝了一袋又一袋的水碼在城外,宣稱如果誰投降,首先就賞給他一皮囊水。
這位剛剛出井的車師人由於焦渴產生了幻覺,他覺得那些皮囊中的水就是自己剛剛從水井中挖出來的。他欣喜若狂地歡呼一聲,從高高的箭垛上縱身撲向城外的水囊,一道影子劃過城外,隻聽“噗”的一聲,車師人的腦袋便在地麵上開了花,血水四濺,顯然是沒命了。
還有一位漢人,實在沒辦法忍受這種煎熬,偷偷找來長繩,一頭縛在腰間,一頭係在疏勒城的垛口上,由他的同伴悄悄地在正午時分將他從城牆上放下去。
他順著繩子落到疏勒城外,解掉繩子,再由同伴把繩子收上去,以防匈奴兵利用。
他匍匐向前,爬到了匈奴兵戲水的地方。
他果然喝到了匈奴人給他的水,他喝得太猛,嗆到了嗓子眼,嗆得滿地打滾。匈奴人大聲狂笑。他喝完了一皮囊水,覺得肚子撐得要命,腸胃似乎受到了損傷。他不敢再喝,隻央求匈奴人能讓他回去,並且能夠帶上一皮囊的水。
兩個匈奴兵對視一下,居然同意了。
漢人就拿起一皮囊水,艱難地走到城牆根下,示意同伴放下繩子,將他拉上去。
繩子放了下來,漢人將自己和水囊牢牢地縛住。他的同伴開始收繩子。
他被拉到了城牆的中間。
勝利在望,他想回過頭,衝兩名匈奴兵笑一笑。
於是他回過頭,卻看到左鹿蠡王站在疏勒城外幾十米開外,正在彎弓搭箭。
他驚呼一聲,示意同伴加快頻率往上拽。
一支箭嗖地飛來,射中他的後背。又一支箭嗖地飛來,射中水囊。
皮囊中的水四散濺出,像浪花一樣漂亮。
他的同伴手一軟,他被狠狠地摔在疏勒城腳下。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漢人的肚子,竟被活活摔破,血水四濺。
匈奴兵在身後發出一陣歡呼。
水啊!
越來越多的人渴死在水井旁、箭垛旁,城中一片哀鴻遍野。耿恭號召守城士兵,隻要能喝下去的東西,都要喝下去,哪怕是汗液,哪怕是唾液,哪怕是人尿,哪怕是從馬糞裏榨出的臭水!
耿恭身先士卒,接過士兵從馬糞裏榨取的淡黃色的糞水,微微皺了皺眉,然後一仰頭喝了下去!
沒有水,沒有糧食,幾千人的隊伍眼看就要在疏勒城就地消失。
耿恭含淚下令殺馬。馬是軍人的戰友,是軍人的另一條命。現在,隻有用馬的命挽救士兵的命。
馬血和馬肉都是熱的,士兵們喝了馬血,嘴上便生出毒瘡來,喝馬血也僅僅是權宜之計。
水井挖到地下十五丈的深處,仍然不見水的影蹤。入夜時分,耿恭仰天浩歎,喃喃低語:“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湧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
耿恭祝禱,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拔刀刺山,飛泉湧出,而今大漢帝國強盛昌明,天勿亡我,賜我生路!
於是,耿恭整頓衣裳,跪地祭祀蒼天,對井再拜,為將吏們祈禱。
天勿亡我,賜我生路!
眾將士整好衣冠,對井三拜,泣血而禱。
最深的一眼井已經掘到了二十五丈開外,土還是幹的,並且遇到了巨大的礫石。鐵鎬掘在上麵,會閃過一波一波的火星。
幾千號人都圍在幹涸的水井旁,幾千號人的信念,此刻都指向水。
挖井的士兵麵對礫石猶豫不前,如此巨大的石頭,如此幹燥的土壤,還能有水嗎?
耿恭看著士兵們疲憊的臉和絕望的神色說:“我來試試吧!”
耿恭下到井裏,照準一塊墨綠的石頭狠命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