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部分(1 / 3)

史將軍二首

這是一首歌頌抗敵英雄的詩。史將軍,生平未詳,據《新唐書》:文宗時有史孝章拜右金吾衛將軍;宣宗時有史憲忠,以振武節兼金吾大將軍。《酉陽雜俎》亦載史論作將軍。此史將軍未知誰也。從本詩第二首“河湟非內地”一語,可知其作於大中三年(849)前,因該年河湟為唐所收複。

其一

長周都尉,閑如秋嶺雲。

取蝥弧登壘,以駢鄰翼軍。

百戰百勝價,河南河北聞。

今遇太平日,老誌誰憐君。

長周都尉,閑如秋嶺雲——這首句是說史將軍如漢朝的周都尉一樣立過大功。長(pī),長刃的兵器。周都尉指漢朝的周灶,他以一介士卒隨劉邦征戰,為長都尉,後立功封侯。次句有二意:一是說他現在被閑置如浮雲一般;二又比喻他如閑雲一樣淡泊寧靜超脫功利。

取蝥弧登壘,以駢鄰翼軍——蟊(móu)弧,旗幟。春秋魯隱公十一年,齊、魯、鄭諸國伐許,圍許都城,鄭國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蟊弧首先登城。駢鄰,並兩騎為軍翼。漢朝許盎以“駢鄰”之身份跟隨高祖立功封侯。這兩句說:史將軍打仗時就如潁考叔一樣舉蟊弧之旗首先登城;他又如漢朝的許盎一樣以駢鄰翼軍身份隨從皇帝作戰屢立戰功。翼軍,輔佐軍務。

百戰百勝價,河南河北聞——價,指聲望和地位。《漢書·韓信傳》: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此兩句說:史將軍有百戰百勝之聲望,他的名聲遠播河南河北。

今遇太平日,老誌誰憐君——這兩句是諷刺當今皇帝對這樣的功臣不予關心更不予重用。其實,當時天下並不太平,吐蕃、回鶻之外憂,藩鎮割據之內患日益嚴重。“太平”,不過是最高統治者自我感覺良好而已。

其二

壯氣蓋燕趙,耽耽魁傑人。

彎弧五百步,長戟八十斤。

河湟非內地,安史有遺塵。

何日武台坐,兵符授虎臣?

壯氣蓋燕趙,耽耽魁傑人——燕趙,戰國七雄之二,在今河北、山西、河南(黃河以北)一帶。古稱燕趙多慷慨之士,這句意為史將軍的豪壯氣概足可壓倒燕趙之士。耽耽,同“眈眈”,垂眼下視貌,形容神態威武。這句說史將軍虎視眈眈,威風凜凜,是人中豪傑。

彎弧五百步,長戟八十斤——這兩句說:史將軍彎弓射箭可達五百步之遠;所用的長戟(杆端有枝狀利刃的兵器)重達八十多斤。

河湟非內地,安史有遺塵——河湟,見《河湟》詩注,其時已為吐蕃所占。安史,指安史之亂。這兩句說:河湟今日已非內地;而安史之亂又留下嚴重的後遺症。按:安史之亂平定後,肅宗貪圖苟安,任命安史部將田承嗣、李懷仙等為節度使。他們表麵歸順,實際擁兵自重,後又相繼叛亂。

何日武台坐,兵符授虎臣——武台,漢未央宮有武台殿,漢武帝派兵征匈奴,曾在此召見帶兵將領。兵符,古代發兵的憑證。這兩句是希望皇帝再重用史將軍:什麼時候您坐在武台殿上把兵符授給史將軍這位虎臣、這位猛將啊?!

這兩首五律集中表現了杜牧憂國憂民、幹預現實的精神。他帶著深厚的感情寫出了這位史姓將軍“百戰百勝”的戰功,聞名遐邇的威望,身先士卒的勇敢,武藝高強的本領以及虎視眈眈的威嚴和過人超群的膂力……然而這樣的人才、英雄卻被閑置一隅,而國事此刻又如此多變,內憂外患又如此嚴重,真可謂在典型環境中寫出了典型人物;或者說通過典型人物寫出了一個時代的麵貌和本質。前人將杜甫稱為“老杜”,將杜牧稱為“小杜”,二杜史詩精神之一脈相承由此可證。

齊安郡晚秋

杜牧於會昌二年(842)春出守黃州,到會昌四年(844)九月遷池州刺史,在黃州約兩年半。齊安郡即是黃州。隋代分全國為若幹郡,唐高祖武德元年改郡為州,玄宗天寶元年又改州為郡,肅宗時又改郡為州。所以唐代每州都還有一個郡名。黃州的郡名是齊安。故知此詩作於黃州。詩中寫了詩人一種欣賞自然、適應境遇的閑適心態,實際也是抒情主體的自解自寬。

柳岸風來影漸疏,使君家似野人居。

雲容水態還堪賞,嘯誌歌懷亦自如。

雨暗殘燈棋欲散,酒醒孤枕雁來初。

可憐赤壁爭雄渡,唯有蓑翁坐釣魚。

柳岸風來影漸疏,使君家似野人居——此開首二句寫詩人所居的環境、狀況和時值晚秋的情景。詩人的居處大概離江岸不遠。岸邊的柳樹在風中搖曳著,柳枝已顯得日漸稀疏,點明時令已到深秋。使君是漢代對刺史的尊稱,以後用作州郡長官的稱呼,這裏是作者自稱。詩人說自己的家似“野人居”,“野人”指當地窮苦農民,僅這三字就可以想見他居處的簡陋。

雲容水態還堪賞,嘯誌歌懷亦自如——此二句緊接上句說,居處雖然簡陋但卻好處多多:一則雲的容顏、水的姿態可以供我時時觀賞(因臨近江岸);二則無人幹擾監視,我嘯詠歌唱、展舒襟懷、抒情言誌亦可自由自在。

雨暗殘燈棋欲散,酒醒孤枕雁來初——這二句寫詩人閑適清靜的生活:在落雨的夜晚下棋下到燈殘漏盡才與棋友分散;黎明時酒醒了,孤枕上聽到第一聲雁唳。

可憐赤壁爭雄渡,唯有蓑翁坐釣魚——赤壁,是孫權劉備聯合擊敗曹操之地,在今湖北蒲圻縣。杜牧所在的黃州治所黃岡也有赤壁,非孫劉曹爭雄之處,杜牧也如宋代的蘇軾一樣,也是借此發思古之幽情而已。這兩句意思是:在這當年英豪爭雄的赤壁之地,如今隻有坐在岸邊釣魚的披著蓑笠的漁翁,曾經有過的一切轟轟烈烈壯舉都已在時間的長河中消逝……這裏“可憐”二字不作古文中通常的“可愛”講,而近今義。

這首詩以柳岸、疏影,雲容、水態,殘燈、暗雨、孤枕、初雁等意象,描畫出一個晚秋淒清、颯爽的境界,詩人散淡、閑適的心境便在這境界中得到完滿充分的表現。此所謂凡景語皆情語也,情與景兩相貼合,互為表裏。具有一雙能對大自然審美的眼睛的詩人是有福的,你看他初來黃州時的不平之氣(見《閑中作》)在這裏已平靜了許多。但這對大自然的審美是源於老莊的虛無,虛無之思淨化了功名利祿之想,於是心理平衡了,心靈寧靜了,從而方有此作。有的注本中把尾聯兩句解作“詩人內心深處卻仍然向往於英雄事業”,是“抒發了昔日英雄而今安在的感慨”,這種解釋是與全詩的格調主旨相背離的。這兩句詩其實和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和楊慎的“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一樣,是說人世間的“是非成敗”都是“轉頭空”的,隻有“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的“白發漁樵”才活得自由自在,詩人要像他們一樣“瀟灑走一回”。

題齊安城樓

此詩作於杜牧任黃州刺史之時,詩人登上其治所黃岡城樓,頓生思家念國之情,立借眼前景耳中聲譜寫成此詩。

嗚軋江樓角一聲,微陽瀲瀲落寒汀。

不用憑欄苦回首,故鄉七十五長亭。

嗚軋江樓角一聲,微陽瀲瀲落寒汀——此二句寫眼前景。詩題雖未點出眼前景所處的季節,但從“微陽”、“寒汀”等字眼可知其在深秋或初冬。首句從聽覺寫淒清氣氛。“角”即畫角,係古時軍中樂器,“嗚軋”(yà),乃畫角所吹奏出的悲涼之聲。這句意思是:我在這江城的城樓聽到了軍中畫角的“嗚軋”之聲。第二句從視覺再寫眼前景象的淒清。“微陽”,光線微弱的太陽。瀲(liàn)瀲:水波閃動貌。寒汀(tīn弈):寒冷的小洲。此句意為:光線微弱的夕陽就要落向水波瀲瀲的江中寒洲。這二句看似寫景,實際是借景寫出自己的悲涼心情。

不用憑欄苦回首,故鄉七十五長亭——這二句是在上麵借景抒情的基礎上,徑直吐露自己的心曲:不用再靠著欄杆苦苦地回頭張望了,故鄉遠著呐,它離這裏有七十五座長亭,再望穿雙眼也是望不到的。長亭,古時設在路旁的驛站,三十裏設一亭,齊安郡(黃州)距長安2250裏,據此計算正好75長亭。杜牧家在長安,長安也是朝廷所在的京城。詩人之“思鄉”,不僅是思家,而且也在念國,因為詩人對國事一直是關心的,而且有不少治國之策。

詩貴含蓄,但也不避直露,關鍵是能否給讀者在“實”中留出“虛”的空白,使接受主體有馳騁想像的餘地。即以本詩來說,前兩句含蓄,其妙在以聽覺、視覺的典型意象寫其時其地之淒清,讀者從一聲畫角和微陽、瀲波、寒汀中便可想見詩人望中的淒涼情景和淒涼心情。後兩句雖然“直露”,但也給人以想像的餘地:“不用憑欄苦回首”就意味著詩人已久久地“憑欄苦回首”了。一個“不用”,說出了此前的多少苦味;而“故鄉七十五長亭”,雖是詩人心中早有之數,但不以裏數而以亭數托現出來,就使讀者能形象地在想像中排列其亭距,抽象的遙遠通過想像就變成了具體的長度,這正回歸到了形象抒情的詩的特質。

齊安郡後池絕句

這首詩也是杜牧在黃州任刺史時所作,詩中細膩地寫出一種夏日的情趣。

菱透浮萍綠錦池,夏鶯千囀弄薔薇。

盡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

菱透浮萍綠錦池,夏鶯千囀弄薔薇——這首詩以夏日池塘為描寫對象,從各個側麵寫出整體的美。首句寫池塘本身的景象:菱葉透過浮萍綠了這錦緞般明亮的池水。“綠”作動詞用,使菱葉與浮萍透出的綠意顯得十分濃鬱。次句寫池塘周圍的景致:黃鶯兒在薔薇枝頭千囀百唱,弄顫了它一叢叢的花枝。前句色彩鮮明,後句餘音繚繞,“薔薇”的嫣紅與“浮萍”的碧綠也相互照應。

盡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這兩句又從池塘邊回看池塘水麵。“盡日無人看微雨”,實際是除了詩人自己以外,隻有詩人站在池塘邊獨望著微雨點點落向池麵,而池中一對對鴛鴦正靜悄悄地浴著它們紅紅的羽衣(毛)。

這首詩像一幅工筆畫,它集中園中池塘的局部加以細膩描繪,使讀者不僅看到它的線條、色彩、聲音,而且看到無人畫麵中生物的動態:“菱透”、“萍綠”、“鶯囀”、“鴛浴”。而“透”、“綠”、“弄”、“浴”四個動詞用得特別精彩,耐人尋味。尤其是那個“浴”字,把鴛鴦擬人化,真切地寫出它們在微雨中歡快地沐浴著的相互恩愛的情態。“相對”二字也非常傳神,增添了“浴”的意味。

齊安郡中偶題二首

這是杜牧在黃州任刺史時所寫的兩首七絕。在極有特色的景物描寫中曲折地表現了自己當時的心情。

其一

兩竿落日溪橋上,半縷輕煙柳影中。

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

兩竿落日溪橋上,半縷輕煙柳影中——絕句不要求對仗,但這兩個嚴格的對仗句卻因對仗而使極精練的十四字中包含了極豐富的意象:“落日”、“溪橋”、“輕煙”、“柳影”。而且以數量(“兩竿”、“半縷”)、方位(“上”、“中”)勾畫出一幅十分清晰的圖畫:落日偏西了,離地麵似乎隻有兩竿光景(由“日出三竿”而來,以“竿”約估太陽離地麵高度),懸掛在溪橋之上;若有若無的淡淡輕煙似乎隻有半縷,飄漾在柳影之中。由此我們可知詩歌對仗的妙用,雖然是帶著鎖鏈的跳舞,但卻舞出了極優美的步伐。

多少綠荷相倚恨,一時回首背西風——這兩句是唐詩中名句。它是上麵景物描寫的繼續,詩人接著上麵的描繪,繼續用語言的畫筆完成他的畫幅:荷塘風韻。但這兩句卻與上兩句純客觀的描寫不同,它帶了作者極濃厚的主觀色彩,即把自己的主觀感覺化入景物描寫之中:池中多少荷葉含恨地相倚相偎著,當秋風從地麵刮過,她們便立刻同時回過頭去,讓背對著西風。“綠荷”本無恨與不恨,這隻是詩人的一種感覺,一種感情的移植,是詩人心中悵恨情緒的外化。但難得的是外化得好:“一時回首背西風”,恰恰客觀景物形象正能體現這“恨”的情緒。詩人巧妙地把“綠荷”人格化了,“綠荷”對“西風”有恨,一時都背過臉去;詩人的主觀感覺正好和客觀景物相吻合、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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