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知渡江日,正是擷芳時——擷,采摘。這二句說:想我由京城出發渡江赴任之日,正是采摘菊蘭之芳華之時嗬。
好詩應是餘味無窮。這首五言絕句在凝練的二十字中蘊含了豐富的內容,前兩句如上所說,在“陶菊”與“楚蘭”中熔鑄了那樣的深意;而在後二句中亦蘊藏了不盡的意蘊。它是說:遙想我來日渡江之時,已遠離了我這親手種的蘭菊,有誰來“擷”其“芳”嗬!這表現了詩人對這心中之花的無限留戀。它也是說:即使我遠離了它,來日渡江赴任時,我也要遙“擷”其“芳”,將它永遠攜帶身邊,我要永葆蘭菊之風節嗬。這就是好詩的餘味無窮!
沈下賢
此詩是杜牧任湖州刺史時憑吊沈下賢之作,應作於大中四年或五年。沈下賢即沈亞之,字下賢,唐代吳興人,元和十年進士,累官殿中丞、禦史內供奉等。工詩,善古文,亦喜作傳奇小說。李賀讚他“工為情語,有窈窕之思”。
斯人清唱何人和?草徑苔蕪不可尋。
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珮月如襟。
斯人清唱何人和?草徑苔蕪不可尋——這兩句先寫杜牧對先輩文豪沈亞之的景慕和追懷。首句說:此人之詩文如清歌絕唱,何人才能與他相和?意為沈公曲高和寡,鮮有人能與他匹配。次句說:如今斯人已去,連墳塋也草徑苔蕪難以尋找。寄寓著詩人對沈公的無限悼情。
一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珮月如襟——小敷山,在湖州烏程縣西南二十裏,沈下賢曾在此住過。這第一句說:我在這小敷山下沈公的故居住了一夜,沈公竟入我夢。下句“水如環珮月如襟”即是夢中情景:沈公身上之環珮如水一樣清明,襟袖卻像月色似的朦朧。這兩句寫得空靈恍惚真如夢境,同時又以“水”“月”托出沈亞之襟抱之高潔、才情之風雅。
一首佳作往往在有限的文字中蘊含著不盡之意、無限之情。即如這首七絕,我們不僅看到了杜牧對沈亞之詩文的高度評價,對他深情的懷念,而且也體味到對他身後寂寞(“草徑苔蕪不可尋”)的同情,以及對他性格、風格的形象概括。李賀讚沈“有窈窕之思”,“水如環珮月如襟”不正是這“窈窕”的具象寫照嗎?真正的詩人是“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辭麗句必為鄰”的。杜、李、沈這三位同時代人之間的神交與共鳴,當使“文人相輕”者愧恧。文人相重才是我國文學的優良傳統。
入茶山下題水口草市絕句
這首詩是杜牧在湖州任刺史時所作,詩中描寫了浙東山村景物,同時也微妙地表現了當時詩人的一種心境。茶山,在湖州所屬的長興縣西,盛產名茶,附近有箬溪。水口,鎮名,在長興縣西北,唐時有貢茶院在此。草市,鄉村集市。
倚溪侵嶺多高樹,誇酒書旗有小樓。
驚起鴛鴦豈無恨,一雙飛去卻回頭。
倚溪侵嶺多高樹,誇酒書旗有小樓——這二句寫出了浙東山村景物的特色。第一句寫茶山下的箬溪邊長著高高的樹木,這樹一直延伸到嶺上,從溪邊到嶺上連成碧綠的一片。一個“侵”字寫出樹木的繁茂和它擴展的態勢。第二句寫茶山下水口鎮鄉村集市的景象:飄飄的酒旗上大書著誇說美酒的文字。箬溪之水可釀美酒,所產之名酒叫“箬下春”,故可“誇酒書旗”。
驚起鴛鴦豈無恨,一雙飛去卻回頭——詩人在“水口草市”盤桓之際,忽然發現了箬溪中一個有趣的鏡頭,便成了這一聯有意味的詩句:在溪水上一對悠悠戲水的鴛鴦突然被驚起,它們能不恨驚嚇它們的人(或某種人為的恐懼)嗎?它們在驚恐中飛走了,卻還不時地回頭……
詩要寫出特色,並要有令人咀嚼的餘味,這首七絕就具有這兩點長處:首二句再現了浙東山村的特色,千百年後的今天猶令人想見其“高樹侵嶺”、“誇酒書旗”的情景。後二句不僅以慧眼妙筆捕捉住生活中一個特有的鏡頭,而且大有意味,令人生發聯翩的浮想:是留戀那驚起時的地方和驚起前的美妙時光嗎?還是想瞅瞅驚嚇者為誰?對其投以仇恨的目光?或者這兩種意識兼有。所妙者是這一鏡頭顯示了人生的一種境遇,人在生活中不也有這種以愛恨交織的眼光回眸過往時日的心境嗎?詩人有這種心境,我們也有。此詩寫出了這種人類的共感,因此它常新不朽。
歎花
此詩未見於《樊川文集》,而最早見於晚唐人高彥休《唐闕史》中。《太平廣記》卷二七三“杜牧”條引《唐闕史》載此詩及其故事:杜牧佐沈傳師江西、宣州幕時曾遊湖州,見一民間女子十餘歲,極美,遂與其母約定十年後來娶,並以重幣結之。大中四年,杜牧授湖州刺史,距其時已十四年,其女已嫁三年生三子,因賦此詩以自傷。此故事真實性不一定可靠,但從杜牧平生風流倜儻的性格來看,此詩作為一首傷逝之作是有其真實性和較高藝術價值的。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這首詩題目既是《歎花》,那句句都得扣著“花”字來寫,否則即謂離題。詩人說:既然是自己尋春去得遲了,那就不要埋怨錯過了花兒盛開的時候,也不要為此惆悵悔恨了。這二句看似豁達,實際是故作開朗之語,這有下兩句為證。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這兩句仍扣著“花”字來寫:姹紫嫣紅的花兒被狂風吹得落紅成陣了,那樹已綠葉成蔭,枝枝葉葉之間已掛滿青青的果實。這是何等令人遺憾的事嗬。“狂風”二字貶抑中包含著深深的恨意;“子滿枝”三字冷峻中透露出隱隱的無奈。
詩貴含蓄。此詩表麵是歎花,實際是歎人;句句看來是寫花,句句實際是寫人,顯在的花的意象與潛在的人的意象完全疊合,由花想及人,由人想及花;人就是花,花就是人。曆來以花喻女子者可謂多矣,此詩的獨特新穎之處在於:“花”這一意象在變化、發展,象征了人生的滄桑,包含了一種美易零落、毀滅,美隻在瞬間的悲劇意識。因而此詩就不僅寫出詩人自己的悵恨,而且寫出了人人在生活中都能體驗到的美的短暫性與不可重複性的悲愴感受,故而成為曆代傳誦的不朽名篇。
湖南正初招李郢秀才
據馮集梧《樊川詩集注》,李郢有《和湖州杜員外冬至日白洲見憶》詩,其與杜牧此詩用韻並同。可知此題“湖南”當是“湖州”之誤。此詩當是大中四年(850)冬杜牧任湖州刺史時之作。李郢,字楚望,大中時舉進士及第,官至侍禦史。唐代凡投考進士的人通稱“秀才”,李郢其時還未中進士,所以杜牧稱他為“秀才”。
行樂及時時已晚,對酒當歌歌不成。
千裏暮山重疊翠,一溪寒水淺深清。
高人以飲為忙事,浮世除詩盡強名。
看著白芽欲吐,雪舟相訪勝閑行。
行樂及時時已晚,對酒當歌歌不成——此二句係感慨年華老邁,心境悲涼:人說“及時行樂”,現在時已晚了;人說“對酒當歌”,如今也無心唱歌了。
千裏暮山重疊翠,一溪寒水淺深清——此是眼前景,以景現心境:暮山千裏,重重疊翠;一溪寒水,深淺皆清。盡管心境悲涼卻還淡泊、平靜。
高人以飲為忙事,浮世除詩盡強名——這二句是詩人對自己,也是對友人(李郢)的安慰之辭:高人以飲酒為忙、為樂;浮生一世除了吟詩其餘都為強求功名。因此我們就以詩酒相伴度年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