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嘿嘿笑了。他感到很滿足。但是,頭頂上的太陽此時變得更加凶狠,令人無法忍受的熱浪讓人在平原上無法立足,以至於齊刷刷地起伏著的鋤頭在土裏發出的“嚓啦”聲也放慢了節奏。

時間還在流淌著。

太陽已經偏西,民工們的影子朝東越拖越長,熱浪漸漸地失去了力量。微微泛起粉紅色的天空中開始有三三兩兩的鳥兒飛過,偶爾也會飛來一群野鴨。

一會兒,隊伍另一頭的海達爾突然發現了一大群野鴨,立刻激動起來:

“快看,快看!這麼多野鴨——真夠多的呀!”

每個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仰起頭看著從天空中飛過的野鴨。

海達爾貪婪地說:“唉,現在要是有杆獵槍就太好了!”

另一個人嚷嚷起來:“看哪,還四隻在一起呢!”

“跟你們說啊,以前俺有過一杆獵槍,可漂亮著呢!俺常常跟澤凱利亞、塞利姆、還有尤素福他們幾個人帶著獵狗去打野鴨……”

這當口,原本正在喝水的民工頭衝著海達爾發作起來:

“他媽的海達爾……你也就會朝母鴨下手!”

“太容易了。”海達爾回敬道,“那又咋樣?”

“能咋樣?你這麼打,真該斷子絕孫!”

“說啥呢?俺打哪兒了呀?你的眼睛真是吃了酸奶了!”

爭吵本來完全可能會一直繼續下去的。但這時,監工的哨音再次響了起來。於是,鋤頭被扔在了一邊,汗流浹背、疲憊不堪的人們重新五人一組地圍坐在地上。裝滿了稀酸奶的敞口木桶正被從牛車上搬下來。這種稀酸奶,因為是用被機器過濾掉了奶油的酸奶加水調成的,所以被稱作“沒良心的稀酸奶”。

飯盆和木勺又一次分發了下去。在傍晚的清涼中,大夥兒拿著木勺向稀酸奶發起了猛攻。

這時,賬房比拉爾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問:

“光頭賈費爾在哪兒?”

民工頭站了起來:“比拉爾先生,你有啥吩咐?”

“光頭賈費爾哪兒去了?”

“他在呢。有啥事?”

“他婆娘生了!”

胥綠的丈夫依舊是在“摔跤手”阿裏這一組。他板著臉,看起來很惱火。盡管他聽見了比拉爾的話,卻無動於衷。民工頭和比拉爾湊到他跟前。比拉爾說:“他媽的賈費爾。”

賈費爾用毛茸茸的臉上一對小眼睛看了看他。

“你這個混賬東西,你老婆生了!”

賈費爾既不生氣,也沒有問生的是男是女,倒是傻丫頭替他問了。比拉爾回答:“男孩。”

聽到自己得了個兒子,光頭賈費爾緊繃著的毛茸茸的臉先是滿意地柔和了下來,接著,喜悅便如水般在他的臉上洋溢了開來。他激動地喊了起來:

“兒子!你是說俺有兒子了?”

“是兒子!”

“是俺的兒子嗎?”

喊著,他攥著沾滿了稀酸奶的木勺跳了起來,朝著莊園那邊的草棚望了望。然後,他以一種更強烈的激動扔掉了木勺,瘋了似的奔跑了起來。

在他的身後,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這個可憐蟲。”法特瑪說,“前麵一個接一個地生丫頭,把他都生煩了!”而光頭賈費爾的女兒根本不關心自己有了個弟弟的事,隻是繼續食欲旺盛地一勺勺喝著稀酸奶。兩根跟她媽一樣的髒辮子隨著她身體的前仰後合不住地晃動著。

民工頭說:“賽奈姆大姐該給她喝點糖漿。”

“喝過了。”比拉爾望著遠去的光頭賈費爾說,“少爺聽說了,讓俺給了她兩杯糖漿,還有油……”

“願東家長命百歲!”民工頭說,“大家都看看,咱這東家呀,整個屈庫魯瓦就找不出第二個!”

海達爾在一邊“嗨,嗨”地叫了起來。

民工頭本想說“咱都得對東家忠心耿耿”的,被海達爾一攪和,沒能說出口,便惱羞成怒地轉身問道:

“剛才是誰叫的?是你嗎,海達爾先生?”

“是俺,可俺還沒當上先生呢。”

“俺琢磨著你肯定是吃了魚,嗓子被魚刺卡著了……”

“是卡著了。你過來把刺拔了呀!”

民工頭裝著沒聽見。

吃飽了的民工一個個地站了起來。阿裏和傻丫頭也從飯盆邊站起來走到了一邊。阿裏困得要命,看見給民工們送水的一個水頭正好經過,便招呼了一聲。水頭從生了鏽的鐵桶裏舀了一大碗水遞了過來,阿裏用兩隻大手捧起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然後是第二碗。

民工頭在不遠處像馬叫一樣吹起了口哨。

阿裏跟民工頭賭起了氣,自己從鐵桶裏舀了第三碗水一飲而盡。

“啊喲——”水頭嘟囔著,“真是隻熊……”

17

民工們的晚飯正在準備著。

賽奈姆大姐往咕嘟咕嘟滾開著的大鍋裏倒進了碎麥粒。當她往鍋裏加鹽和紅辣椒的時候,比拉爾心事重重地來到了她的身邊。

忙得滿頭大汗的賽奈姆大姐用手裏的抹布擦著汗問:“咋啦?”

比拉爾出神地想著心事,沒聽見賽奈姆大姐的話,甚至連法提瑪湊過來都沒有察覺。過了會兒,他歎了口氣說:“唉!女人哪,真是搞不懂!”

“討厭——”賽奈姆大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