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一直在朝城市那邊望著。城離他越來越遠,他也隨著遠離的城市在倒退,在縮小。

東方已經被染成了赤色。碎石路已經到了盡頭,卡車開上了鄉村的土路。轟鳴著顛簸前行的卡車在身後卷起的厚厚一層灰像幕布一般擋在阿裏與漸行漸遠的城市之間。過了一會兒,當城市在眼前消失的時候,阿裏滿懷惆悵地朝希達耶提的兒子和“勇敢的”凱馬爾轉過了身。

希達耶提的兒子說:“要是會開這卡車就好了。”

凱馬爾聳了聳肩膀:

“開卡車有啥難的?”

“你會開嗎?”

“差不多吧。俺有個朋友是在機械化部隊當的兵。他開車開得可真不錯……”

“摔跤手”阿裏想起了在火車上認識的尤努斯師傅:

“俺認識一個叫尤努斯的師傅,那才叫是師傅呢。隻要他一坐到舵前……”

“那叫方向盤。”希達耶提的兒子糾正道。

阿裏不高興了:

“舵就是方向盤嘛。隻要他坐上去,車開得比火車還快呢!”

“比火車快?”希達耶提的兒子問。

“就是比火車快!”

“要比火車快,可不容易。”

“那要是路又平又直呢?”

“勇敢的”凱馬爾說:“那就不一樣了。”

阿裏較上了勁:

“你以為尤努斯師傅就那麼回事嗎?那家夥能蒙著眼睛把機器拆了再裝上呢!”

卡車在糟糕的鄉村土路上猛地越過了一個大坑,車上的人頓時亂成了一鍋粥。阿裏也好,希達耶提的兒子也好,都把剛才爭論的問題忘到了腦後。

太陽在如同雪白的棉花堆似的雲層中露出了通紅的麵孔。隨著太陽迅速地升起,伴著刺眼的陽光,炎熱開始吞噬起空氣中的涼爽和濕潤。

卡車經過的路兩邊是綿延的棉花地,地裏到處都是鋤地的男男女女。所有的鋤頭以相同的節奏揮起、落下,沒有任何人抬頭朝路上看。

白天,幹燥、炎熱、金黃的白天,充滿著知了聲的白天,如同令人無法忍受的煩惱延伸著。

兩小時之後,卡車來到了打穀場。陽光下仿佛正在融化著的民工們,汗流浹背地被從卡車上卸到了田邊。幾個小時的顛簸,讓他們一個個看起來都像是酸黃瓜。

他們被送到了“黑桃”維伊塞爾那裏。

白鐵皮的茶爐依然噴吐著愉悅的蒸汽沸騰著。茶已經備好了。帶著剛才接連抽了的大麻煙的暈眩,“黑桃”維伊塞爾對他的兒子說:“去,站茶爐邊上去!”

孩子帶著與其說是滿意,不如說是自豪的表情站到了茶爐跟前。

疲憊的民工們癱坐在地上。

“摔跤手”阿裏和希達耶提的兒子也在離茶爐不遠的地上躺了下去,要了茶。從現在起,兩人就已經陷入了對接下來漫長的一個禮拜的擔憂。這麼長的一個禮拜可咋過呀!

希達耶提的兒子說:“下個禮拜,咱得來點刺激的。”

阿裏沒聽明白:

“你說咱得幹啥?”

“來點刺激的!”

“啥叫來點刺激的?”

“這你都不懂嗎?”

“不懂。”

“就是喝酒嘛。要是你不喝白酒,就喝點葡萄酒。一杯25庫魯士。咱一人來上四杯,火候就到了!”

“俺從來沒喝過。”

“你喝了就知道了!”

“喝了會咋樣?”

“喝了,你就知道啥叫爽了。你全身的血都會沸騰起來。就是皇帝站在你跟前,你也不會把他當回事。你就暈吧……”

“要是省長站俺跟前呢?”

“省長不省長的,算個屁!耗子喝了,都敢跟貓叫板。別說是省長了……”

“俺們那個尤素福還把俺鄉親當成過省長呢。笨蛋一個……當了個泥瓦匠,牛個啥呀?”

說著,阿裏突然來了氣:

“有哪個女人讓他常來了嗎?”

希達耶提的兒子沒聽見阿裏的話,他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不過呀,葡萄酒隻會占肚子。要喝的話,還得喝白酒。雖說大麻也不錯,可俺不敢想……”

“聽人家說,抽了大麻,會把自己當成省長。有這事嗎?”

“會把自己當成比省長還大的官。要是有錢,咱現在就該抽點……”

說著,希達耶提的兒子滿懷希望地看了看阿裏。

“摔跤手”阿裏沒有搭理他。茶已經送來了,阿裏把糖放進茶裏,不停地攪拌了起來。他無法忘記那個女人的金牙和笑容。她讓他下個禮拜再去。她肯定會跟他回鄉下的。他自己還不知道嗎?她會跟他回去的,肯定會的。那個混蛋小子,居然說帶個窯姐回去會丟臉,是罪過。鄉下有誰會知道她是窯姐呀?連尤素福都不會知道。隻要自己不跟他說,他哪兒會知道呢?至於希達耶提的兒子,可不能讓他跟著自己回鄉下!

看見工頭走過來,他們倆想站起來表示尊重,可被工頭摁住了。工頭在他們對麵坐了下來:

“俺是相信你們,才讓澤伊奈爾和夏穆丁走人的哦。你們可別給俺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