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的表妹宣布了他私下收集文學書時,恩蕭的臉通紅,結結巴巴地,惱怒地否認對他的指控。

“哈裏頓先生希望增長他的知識。”我說,幫他解圍。“他不是嫉妒你的學識,而是想與你的學識競爭。不出幾年他會成為一個有才智的學者。”

“與此同時他卻要我變成一個傻瓜。”凱瑟琳回答。“不錯,我聽他自己試著拚音朗讀,他漏洞百出!但願你再念一遍獵歌,如同昨天念的那樣糟,那簡直太可笑了。我聽見你念的,我聽見你翻字典查生字,然後咒罵著,由於你不明白那些注解!”

這個年輕人顯然覺得太糟了,他先是由於愚昧無知而被人嘲笑,而後為了努力改掉它卻又被人嘲笑。我對他略表同情,我記起丁太太所說的關於他最初曾打算衝破他從小養成的蒙昧的軼事,於是我就說:

“可是,希刺克厲夫夫人,我們每人都有個開始,每個人都在門檻上跌跌爬爬的時候。要是我們的老師隻會嘲弄而不幫助我們,我們是很難進步。”

“啊。”她回答,“我並不願意限製他的學習,可是,他沒有權利來把我的東西占為己有,而且用他那些令人討厭的錯誤和不正確的讀音使我忍俊不禁!這些書,包括散文和詩,由於能引起我的一些聯想,因此對於我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極不願意這些書在他的口裏被敗壞褻瀆!況且。他恰恰從所有的書中,選些我最愛背誦的幾篇,好像是故意搗亂似的。”

哈裏頓的胸膛微微地起伏了一下,他在屈辱與憤怒中苦苦地煎熬著,想擺脫這種煎熬是很難的事。我站了起來,出於一種想解除他的困窘的高尚念頭,便站在門口,瀏覽外麵的風景。他隨著我,也離開了這間屋子,但是馬上又回來了,手中捧著半打的書,他將它們扔到凱瑟琳的懷裏,叫著:“拿去!我永遠再不要聽,不再念,再也不想得到它們啦!”

“我現在也不要了,”她回答。“我看見這些書就如同見到你,我就恨它們。”

她打開一本顯然常常被翻閱的書,用一個初學者的拖長的聲調念了一段,然後大笑,把書丟開。“聽著。”她挑釁地說,又開始用同樣的語調念一節古歌謠。

他的自愛使他不會再忍受更多的折磨了。我看見了,而且也不是完全反對,一種用手來製止她那傲慢的舌頭的方法。這個小家夥盡力去傷害她表哥的感情,這感情盡管未經陶冶,卻很敏感,體罰是他唯一向加害者清算和報複的方式。哈裏頓隨後就把這些書收集起來全扔到火裏。我從他麵部不難看出來,是什麼樣的痛苦心情,才能使他在憤怒中獻上這個祭品。我猜想,在這些書焚化時,他回味著它們所給過他的開心的日子,以及他從這些書中所獲得的無止盡的歡樂。我想我也猜到了是什麼在鼓勵他偷偷讀書。他本是滿足於日常勞作與粗野的牲口一樣的待遇的,直到凱瑟琳來到他的生活道路上,才改變了他對這種待遇的滿足。因她的輕蔑而感到的羞恥,又希望得到她的讚許,這就是他力求上進的最初動機了。而他那上進的努力,既不能保護他避開輕蔑,也不能使他得到讚許,他的努力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