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瀾藝海,含咀詞腴,口為雌黃,筆代袞鉞。雖世不乏人,人不乏語,隋珠昆玉,故未易多,聊摘數家,以供濯?。

語關係,則有魏文帝曰:“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於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

鍾嶸曰:“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待之以致飧,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

沈約曰:“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太王之化淳,《?風》樂而不淫。幽厲昏而《板蕩》怒,平王微而《黍離》哀。故知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動於上,波震於下。”

李攀龍曰:“詩可以怨,一有嗟歎,即有永歌。言危則性情峻潔,語深則意氣激烈。能使人有孤臣孽子擯棄而不容之感,遁世絕俗之悲,泥而不實,蟬蛻汙濁之外者,詩也。”

語賦,則司馬相如曰:“合綦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覽人物,致乃得之於內,不可得而傳。”

揚子雲曰:“詩人之賦典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

語詩,則摯虞曰:“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造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辨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靡麗過美,則與情相悖。”

範曄曰:“情誌所托,故當以意為主,以文傅意。以意為主,則其旨必見;以情傅意,則其辭不流。然後抽其芬芳,振其金石。”

鍾嶸曰:“陳思為建安之傑,公?仲宣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又曰:“詩有三義。酌而用之,?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若專用比興,則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專用賦體,則患在意浮,意浮則詞散。”又雲:“‘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風’,亦唯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詎出經史。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

劉勰曰:“詩有?裁,體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又曰:“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又曰:“文之英雄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秀也者,篇中之獨拔。”又曰:“意授於思,言授於意,密則無際,疏則千裏。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議在咫尺,而思隔山河。”又曰:“詩人篇什,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為情者要約而守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又曰:“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閑;物色雖煩,而析辭尚簡。使味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

江淹曰:“楚謠漢風,既非一骨;魏製晉造,固亦二體。璧猶藍?成彩,錯雜之變無窮;宮商為音,靡曼之態不極。”

沈約曰:“天機啟則六情自調,六情滯則音韻頓舛。”又曰:“五色相宣,八音協?,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篇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又雲:“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又曰:“自漢至魏,詞人才子,文體三變:一則啟心閑繹,托辭華曠,雖存工綺,終致迂回,宜登公宴,然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體之源,出靈運而成也。次則緝事比類,非對不發,博物可嘉,民拘製,或全借古語,用申今情,崎嶇牽引,直為偶說,惟睹事例,頓失精采。此則傅鹹五經,應璩指事,雖不全似,可以類從。次則發唱驚挺,操調險急,雕藻淫豔,傾炫心魂,猶五色之有紅紫,八音之有鄭衛。斯鮑照之遺烈也。”

庾信曰:“屈平宋玉,始於哀怨之深;蘇武李陵,生於別離之代。自魏建安之末,晉太康以來,?蟲篆刻,其體三變。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抱荊山之玉矣。”

李仲蒙曰:“敘物以言情謂之賦,情物盡也。索物以托情謂之比,情附物也。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也。”又曰:“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

獨孤及曰:“漢魏之間,雖已樸散為器,作者猶質有餘而文不足。以今揆昔,則有?弦疏越大羹遺味之歎。沈詹事宋考功始裁成六律,彰施五彩,使言之而中倫,歌之而成聲。緣情綺靡之功,至是始備。雖去《雅》浸遠,其利有過於古,亦猶路鞀出土鼓,篆籀生於鳥跡。”

劉禹錫曰:“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工於詩者能之。《風雅》體變而興同,古今調殊而理一,達於詩者能之。”李德裕曰:“古人辭高者,蓋以言妙而工,適情不取於音韻;意盡而止,成篇不拘於隻耦。故篇無足曲,詞寡累句。”又曰:“璧如日月,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

皮日休曰:“百煉成字,千煉成句。”

釋皎然曰:“詩有四深、二廢、四離。四深謂氣象氛氳,深於體勢;意度?薄,深於作用用律不滯,深於垢對;用事不直,深於義類。二廢謂雖欲廢巧尚直,而神思不得直;雖欲廢言尚意,而典麗不得遺。四離謂欲道情而離深僻,欲經史而離書生,欲高逸而離閑遠,欲飛動而離輕浮。”

梅聖俞曰:“思之工者,寫難狀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

嚴羽曰:“詩有別才,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又曰:“盛唐諸公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輳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

唐庚雲:“律傷嚴,近寡恩。大凡立意之初,必有難易二塗,學者不能強所劣,往往舍難而取易。文章罕工,每坐此也。”

葉夢得雲:“古今談詩者多矣,吾獨愛湯惠休‘初日芙蓉’、沈約‘彈丸脫手’兩語,最當人意。初日芙蓉,非人力所能為,精彩華妙之意,自然見於造化之外。彈丸脫手,雖是輸寫便利,然其精圓之妙,發之於手。作詩審到此地,豈昨更有餘事?又有引禪宗論三種曰:”其一‘隨波逐浪’,謂隨物應機,不主故常;其二‘截斷眾流’,謂超出言外,非情識所到;其三‘函蓋乾坤’,謂泯然皆契,無間可俟。”

陳繹曾曰:“情真,景真,意真,事真。澄至清,發至情”。

李夢陽曰:“古人之作,其法雖多端,大抵前疏者後必密,半闊者半必細,一實者一必虛,疊景者意必二。”又雲:“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即如人身以魂載魄,生有此體,即有此法也。”

何景明曰:“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

徐禎卿曰:“因情以發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也。然情實渺,必因思以窮其奧;氣有粗弱,必因力以奪其偏;詞難妥帖,必因才以致其極;才易飄揚,必因質以定其移。此詩之流也。若夫妙聘心機,隨合節,或鈞旨以植義,或宏文以盡心,或緩發如?弦,或急張如躍栝,或始迅以中留,或既優而後促,或慷慨以任壯,或悲淒而引泣,或因拙以得工,或發奇而似易,此輪扁之超悟,不可得而詳也。”又曰:“朦朧萌折,情之來也;汪洋曼衍,情之沛也;連翩絡屬,情之一也。馳軼步驟,氣之達是練揣摩,思之約也。頡頏累貫,韻之齊也。混純貞粹質之檢也。明雋清圓,詞之藻也。”又雲:“古詩三百,可以博其源。遺篇十九,可以約其趣。樂府雄高,可以厲其氣。《離騷》深永,可以裨其思。”

李東陽曰:“詩必有具眼,亦必有具耳。和,耳主聲。”又曰:“法度既定,溢而為波,變而為奇,乃有自然之妙。”

王維禎曰:“蜩螗不與蟋蟀齊鳴,??不與貂裘並服。戚?殊愫,泣笑別音,詩之理也。乃若局方切理,?事配景,以是求真,又失之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