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2 / 2)

庚開府事實嚴重,而寡深致。所賦《枯樹》《哀江南》,僅如郗方回奴,小有意耳,不知何以貴重若是。江總徐陵淫麗之辭,取給杯酒,責花鳥課。隻後主君臣唱和,自是景陽宮井中物。

張正見詩律法已嚴於“四傑”,特作一二?語為六朝耳。士衡康樂已於古調中出俳偶,總持孝穆不能於俳偶中出古思,所謂“今之諸侯,又五霸之罪人”也。

陶淵明《止酒》用二十“止”字,梁元帝《春日》用二十三“春”字,鮑泉和至用二十九“新”字,僧用十七“化”字,一時遊戲之語,不足多尚。

梁元帝詩有“落星依遠戍,斜月半平林”,陳後主有“故鄉一水隔,風煙兩岸通”,又“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在沈宋集中,當為絕唱。隋煬帝:“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村。”是中唐佳境。

古樂府如“護惜加窮?,防閑托守宮”,“朔氣傳金柝,寒光透鐵衣”,“殺氣朝朝衝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全是唐律。

北朝戎馬縱橫,未暇篇什。孝文始一倡之,屯而未?。溫子升寒山一片石足語及,為當塗藏拙,雖江左輕薄之談,亦不大過。薛道衡足號才子,未是名家,唯楊處道奕奕有風骨。

王簡棲《頭陀寺碑》,以北統之筆鋒,發南宗之心印,雖極俳偶,而絕無牽率之病。溫子升之《寒陵》,尚自退舍,江總持之《攝山》,能不隔塵?昭明取舍,良不誣也。

吾於文雖不好六朝人語,雖然,六朝人亦那可言。皇甫子循謂藻豔之中有抑揚頓挫,語雖合璧,意若貫珠,非書窮五車,筆含萬花,未足雲也。此固為六朝人張價,然如潘左諸賦及王文考之《靈光》、王簡棲之《頭陀》,令韓柳授觚,必至奪色。然柳州《晉問》、昌黎《南海神碑》《毛穎傳》,歐蘇亦不能作,非直時代為累,抑亦天授有限。

《晉書》、《南北史》、《舊唐書》,稗官小說也。《新唐書》,贗古書也。《五代史》,學究史論也。《宋》、《元史》,爛朝報也。與其為《新唐書》之簡,不若為《南北史》之繁;與其為《宋史》之繁,不若為《遼史》之簡。

正史之外,有以偏方為紀者,如劉知幾所稱地理,當以常璩《華陽國誌》、盛弘之《荊州記》第一;有以一言一事為記者,如劉知幾所稱瑣言,當以劉義慶《世說新語》第一;散文小傳,如伶元《飛燕》雖近褻,《虯髯客》雖近誣,《毛穎》雖近戲,亦是其行中第一。它如王粲《漢末英雄》、崔鴻《十六國春秋》、葛洪《西京雜記》、周稱《陳留耆舊》、周楚之《汝南先賢》、陳壽《益部耆舊》、虞預《會稽典錄》、辛氏《三秦》、羅含《湘中》、?贛《九州》、闞?《四國》、《三輔黃圖》、《西陽雜俎》之類,皆流亞也。《水經注》非注,自是大地史。

自古博學之士,兼長文筆者,如子產之別台駘,卜氏之辨三豕,子政之記貳負,終軍之?鼠,方朔之名藻廉,文通之職科鬥,茂先景純種種該浹,固無待言。自此以外,雖鑿壁?勤,而操觚多繆,以至陸澄書廚,李邕書簏,傅昭學府,房暉經庫,往往來藝苑之譏,乃至使儒林別傳,其故何也?毋乃天授有限,考索偏工,徒務誇多,不能割愛,心以目移,辭為事使耶?孫搴謂邢劭“我精騎三千,足敵君羸卒數萬”,則又非也。韓信用兵多多益辦。此是化工造物之妙,與文同用。

吾覽鍾記室《詩品》,折衷情文,裁量事代,可謂允矣,詞亦奕奕發之。第所推源出於何者,恐未盡然。邁凱?約濫居中品。至魏文不列乎上,曹公屈第乎下,尤為不公,少損連城之價。吾獨愛其評子建“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嗣宗“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靈運“名章迥句,處處間起。麗典新聲絡驛奔會”;越石“善為淒?之詞,自有清拔之氣”;明遠“得景陽之詭?,含茂先之磨?。骨節強於謝混,?邁疾於顏延。總四家而並美,跨兩代而孤出”;玄暉“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足使叔源失步,明遠變色”;文通“詩體總雜,善於摹擬,筋力於王微,成就於謝?”。此數評者,讚許既實,錯撰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