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兒子，救救我……！”
胸口的血一直在流，黎長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畢竟謝歡刺的部位是心髒，生命的中樞部位！
一個人，即便他本領再高，可失血過多也是會死的，誰也救不了！所以，黎長生剛才還冷酷傲慢，但現下卻放下所有，開口苦苦哀求玉無雪！
“你……”
身受重傷，玉無雪緩緩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挪的走到山崖邊，麵無表情。
若以黎長生的本事，要謝歡不拿劍指著，恐怕他早翻上來了！現在他叫他，目的就是想他對謝歡下手，挪開他手裏的那把劍，好接觸他的危機。
“玉無雪，你可是我的親兒子！不能見死不救！還有你娘，她身中劇毒在我手中，若沒有我的解藥，我死了，她也得跟著陪葬！”利誘不成便威逼了，黎長生見玉無雪久久沒有動靜，便開始冷言要挾！
“黎長生，你知道嗎……這麼些以來，我是有多恨你。”冷冷的笑著，素灰色的錦衣上染滿鮮血，玉無雪望著自己懸空著的生身之父，感覺，卻是那麼的平靜坦然，無波無瀾。
“玉無雪，難道你真想讓你的娘陪葬！”心叫不好，但黎長生還是厲聲喝斥！這個時候，他隻想活命，什麼心愛之人，換血救命，他統統都不在乎了！
“無雪，隻要你救我，我答應你，從此對你娘好，甚至回穀之後立刻讓位，遠遁俗事如何？！”
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犧牲與讓步，隻字未提嬌嬌她娘！不是故意留後手，而是那時候，這已經不重要了！
“黎長生，今日是年二十九，再過一日，就是大年三十，你活了五十年，很可惜，終過不到五十一了。”平靜的笑著，感覺沒什麼壞心，但是那話真的冷，直冷的叫黎長生發寒！
“玉無雪，難道你真要棄我於不顧？為了個不屬於你的女人，你連－－”劈頭蓋臉的話還沒說完，黎長生“啊”的一聲整個人便已如斷了線的風箏墜落，一直下降，不斷碰撞，發出慘烈的聲音！
手，保持的砍樹枝的動作……
原來奪過謝歡的劍，玉無雪直接看到了黎長生原本握著的那樹枝，一言不發，一聲不吭，沉默好久。
“無雪……”深知做這決定的艱難，雲萱心酸，幽幽歎息。
畢竟……那是他的親生父親，要做此決定，真的很難。
“無雪……”
“我沒事，沒事。”搖頭，表示自己很好，玉無雪抬頭，剛要看到，然神色一驚－－卻見……謝歡已倒在血泊之中，天空，飛起了大雪。
“謝歡－－”
＊
“藥！快點！”
寧侯府上，當謝歡一身是血的被抬了回來，所有人都看見雲萱臉上那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整整三天三夜，雲萱不眠不休，一直守在謝歡身邊，幫他換藥，幫他紮針，幫他……做盡一切自己能做之事！
“謝歡，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
已經好久了，不知痛心為何物，或許當初雲萸死時雲萱傷心過，但是那程度，遠遠不達今日的撕心裂肺！
“明明傷的那麼重，卻還憑一人之力將黎長生斬落馬下，謝歡……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怕若是斬草不除根，我的威脅就無法解除，黎長生覬覦之心不死，終有一日……他還會對我痛下殺手，對不對？”
握著謝歡那蒼白的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依然那麼美麗好看，雲萱的淚如落珠一般，一串一串掉個不停。
“傻瓜，想除黎長生，我們可以日後慢慢謀劃，何必急於一時？你說你，腹黑奸詐，幹什麼都算計想要占便宜，怎麼這一次……這麼腦子轉不過彎？這叫什麼，這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握著對方的手，不停的靠在自己的臉上摩挲著，雲萱不斷的跟謝歡講，一直講。
“謝歡，腹黑如你，不是惦記我好久了嗎？那麼你就應該快點醒來啊，我們才剛洞房，你不想要孩子了？不想每天晚上我們都能抱在一起酣然入眠？你醒來，醒來好不好……！”
聲聲哽咽，雲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這感覺，仿佛比當年自己身死還要難受！所以她知道……她是徹底愛上謝歡了，愛得不可自拔！
“你知道嗎謝歡，以前，我總覺得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身死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而如今，我也覺得可笑，不過不是可笑那個人，而是可笑自己，一個人，肯定另一個人去死，在他的心裏……是有多深的愛，多濃的情。而我開始還不以自然……我真是好笑。”
“謝歡，你當初說過，隻要處理完大儒的一切，就會帶我去遊離四方，踏遍天下的。如今，我已經準備好了，就等你了。所以，你必須給我醒來知道嗎？你清楚我的，性子很倔，身為曾經鬼藥穀的嫡長女，我其實是很有脾氣的，所以你若真醒不過來，我會去找你的，會去問問那邊的你，到底為什麼這麼舍得拋下我！”
慢慢的，將對方的手放下了來，雲萱凝眸，靜靜的望著床上那蒼白之人。
“好了，其他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再說下去，我都快成了嘮叨老太婆了。總之不管如何，我會等你，君不來，我不老……”
俯身，輕輕的在對方唇上印下了一個吻，眼中，眼淚滑過，滾燙的順著臉頰落到了謝歡的睫毛上，微微的，似乎有一絲……抖動。
＊
鬼藥穀
“雪兒，你回來了……”
“娘。”骨瘦如柴的身體，可憐無助的躺在地上，已經站不起來了，可能隔著鐵欄，無力的伸手那顫顫巍巍的手。
“娘，一年多沒見，你……還好嗎。”心，在劇烈的顫抖，這是一年多以來，玉無雪第一次回鬼藥穀，也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沒有黎長生的監視下，單獨探望他的母親。
“我……好啊，很好……”藥力發作時被自己折磨的傷累累累的身子，淩靈不在意，就像現下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亦很平靜，沒有什麼久別重逢的興奮。
“娘，對不起，隔了這麼久才來看你。”鐵欄打不開，玉無雪沒有鑰匙，且因為他負傷在身，也根本不能用內力催動！
“別弄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黎長生呢，他怎麼沒跟你來……哦對了，你回來了，那說明應該拿到冥魂珠了，他現在……應該在小姐那裏。”
嬌嬌的娘，曾是淩靈的小姐，她敬她，愛她，守護她。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愛屋及烏，當年黎長生才會挑了她，作為自己綿延的子嗣工具。
“娘，黎長生他……死了。”今日來，就是要告訴她這件事情。雖然作為人子，殺父的確大逆不道，但是玉無雪……不後悔。
“死了？”愣了足足有三秒，淩靈沒有聲響，而後的她，是一陣爆笑，笑的氣喘不來，咳嗽劇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黎長生死了？你說黎長生當真死了？！”
原本的身子是起不來了，可以聽聞這消息後，不管多掙紮，淩靈都還是強拗了半個身子，費力的爬到玉無雪腳邊，一把攥緊的鐵欄！
“你是殺的？！”
“我……”做了是一回事，當麵承認又是另一回事，麵對自己母親的質疑，玉無雪微微的低下頭。
“殺的好！哈哈，殺的好！黎長生啊黎長生，你終於死了！終於死了，咳咳咳－－！”咳嗽劇烈，但再劇烈也掩飾不住淩靈的興奮！真好啊，長久以來的夙願達成……她、她真是太幸福了！
“雪兒，幹的好。”
“娘，你不會認為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甚至凶殘到連自己親生父親都不放過的畜生嗎！”雖無後悔，但有糾結，對於黎長生之死……玉無雪始終都有放不開的心結。
“畜生？再畜生能比的過他黎長生嗎？當年少主和小姐對他有恩，而他竟然就因為貪慕小姐的姿色，設計害死了小姐夫婦！難道，這不是畜生所為嗎？少主當場死了，而小姐卻奄奄一息，為了他那所謂的愛，他不讓小姐痛快的死去，而是要往她體內種那麼多蟲子，讓小姐飽受痛苦的折磨，就為了以保證小姐續一口氣？難道他不凶殘？！”
一邊笑，一邊穿著粗氣，淩靈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又覺得痛快淋漓：“所以雪兒，你沒有錯，你殺了黎長生，那是在為民除害，為我們整個鬼藥穀造福！你想要清楚這一次，不要自己一個人往牛角尖裏鑽……！”
仿佛許久沒有怎麼激動過，承受不了這樣的興奮，淩靈開始抽搐，開始有些接不過氣來！
“娘！娘你怎麼了？你沒事吧，我－－”
“雪兒，不要管我，我這是高興，高興，嗬嗬嗬……”胸口上下的起伏，似乎過了好一陣子，淩靈這才有些平複。不過，似乎興奮的勁已經過了，當她再看向玉無雪時，眼睛已是一片平靜。
“雪兒，你長大了，未來的路還需要走很長，娘希望黎長生隻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過去了就算了，永不再想起。”
“我知道了娘，我會的。”明白自己母親的用意，是讓他今後能不再有任何負擔的活著，玉無雪點點頭，默默流下一滴淚。
“嗬嗬，黎長生死了……黎長生死了……”恢複了平靜，淩靈仍舊發笑的說著，眼眸轉動，無神，似又渙散。
“雪兒，你知道這麼多年，為什麼我這麼痛苦卻還依舊活著麼？嗬嗬，不是我怕死，貪戀紅塵，這個世上，已無我再眷戀之物，我就是要留著這口氣，等到黎長生死了，好看一看他最終的下場！嗬嗬嗬，如今……我看到了，看到了。”
“娘。”
“雪兒，既然黎長生已死，那我的願望也達成了，從今往後，你多照顧你自己，好好保重……”從神情渙散到閉上眼，幾乎隻是一會兒的時間－－可是，再沒了呼吸，原來死去竟是這般簡單容易的事，無聲無息，無可挽回。
“娘……”仿佛也早就這樣的預料，閉上眼，眼淚從眼眶中肆意的流，玉無雪沒有大吵大喊，也沒有情緒激動，隻是緩緩的，站起身，聲音低垂：“娘，你解脫了，一路……走好。”
＊
鬼藥穀，禁地。
“娘，我回來了……”
一年之後再入此地，當年種種情形曆曆在目。
鮮血流盡的感覺，很冷，那時候，她其實真的希望自己能救回母親。然而今日再至，麵對那冷冷冰棺裏躺著的人兒，雲萱默然，再不複曾經的想法。
“娘，你好嗎？”
冰棺之中的人兒，已然沒了氣息，可能是因為黎長生死了，再沒有人給她娘續藥，所以她娘也就真正的離世了，沒了性命。
“娘，這些年來在這裏，你一定很難受吧？你會想爹，會想起當年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吧……黎長生他自私，將你足足困在這裏這麼多年，你一定很孤單，很寂寞是吧……？”
抬手，輕輕的撫著冰棺，那冰冷的感覺刺肉入骨，完全沒有一絲溫度。
雲萱就這麼靜靜看著她娘，回想著自己當年小的時候，無憂無慮，快快樂樂一家人。
“娘，別怪我，雖然我也舍不得，但我知道，你肯定也想和爹爹團圓，所以……”
默默的低下頭，認真端詳自己的母親，看著她那已然沒有任何生命體征的身體，可皮膚之下，卻布滿了蠕動的蠱蟲，密密麻麻，相互翻攪……
“娘，再見……”
後退，目光堅定著，因為做了最後的決定，所以雲萱的神情此刻是無比的安靜。
一把火，開始點燃，慢慢的，沿著軌跡燃耗，蔓延至冰棺，滲透到棺內，直到整個人……都隨著火勢而起！
黎長生給她娘中蠱，蠱蟲本來就有毒，如今她娘死了，若是讓那些蠱蟲破體而出－－恐怕整個鬼藥穀……都要遭受秧及，所以，她別無選擇！
禁地之中一片熊烈，火勢很快便無法控製。烈焰之後，禁地將會夷為平地，所有曾經再那裏發生的事，都將……不複存在，將被遺忘！
＊
“要走了嗎。”
火海成雲，望著那從禁地中走出身影，玉無雪定定而立，修身頎長。
“嗯，要走了，謝歡還等著我回去呢。”點點頭，予以肯定，當初她出來時，謝歡還生死未卜，但是為了防止蠱蟲破體，殃及族人，她還是承擔下了她作為鬼藥穀嫡長女的責任。
“好，我送你。”轉身，慢慢陪著人兒一起走，從禁地一直到露台，從露台一直到原野……曾經，他們走過的點點滴滴，如今，都將不複存在。
“你應該……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對吧。”身後，傳來玉無雪低低的呢喃。
人兒一頓，但終沒有停下邁動的腳步：“嗯，不回來了，永遠都不再回來。”
“即使謝歡死了，醒不過來……你也，再不回來了。”慢慢的，停下腳步，望著眼前人兒那記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玉無雪眸光靜邃，沉然且長。
“無雪，作為嬌嬌，我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但是作為雲萱，我希望以後你來大儒時……可以找我。”
“找你？可你知道的，身為鬼藥穀的新一任大祭師，我是不能出穀的。”揚唇，笑的淡然，即便如今是麵對拒絕，但玉無雪終無波無瀾。
“規矩是人定的，有什麼不可改。無雪，如今穀中已無穀主，所有的事，都交由你大祭師來做。我想……也該時候重新製定一下，不要再墨守成規。”
輕輕一笑，風揚起了秀發，已過新年，如今已然立春，雖然寒風依舊刺骨，但刺人的冰寒中，多少還是隱隱帶了春意。
“重新製定……是啊，或許你說的對。百廢待興，摧枯拉朽，一個製度的覆滅，應該是由徹底毀滅開始，而如今，也該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