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o一o年,山城某小鎮出租房內。
“……嗯,說好明天一定到哈?不去接你?死遠點,我得起早點去外麵摘點香椿不是,你個臭丫頭有口福了,嗯嗯,知道你喜歡,會特意為你多準備點兒的,包你吃個安逸!好了嘛,來了再吹,我洗被單去了,嗯?哎哎哎,就是不讓你嗅到咱家老公的男人味,能怎麼地?嗬嗬,真不跟你鬧了,拜拜哈!”嘴角勾起微笑的弧度,合上手機,改趴為仰躺在床上,抬腕一瞟,九點過了,忙忙地坐起身子,拆換床單被套與枕帕,倒不是真的為死黨幾句打趣的玩笑話,那是尹柔多年的習慣了,每周換洗一次,經陽光曬後嗅見的盡是幹淨的暖暖的味道,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幾度被男友嘲笑是潔癖作祟,不過不可否認的是:他喜歡側身摟著他的柔兒,鼻子埋進其鬆散發間,捕捉那一分清雅。
“嗄?”尹柔傻眼了,約莫一人高樹上別說是椿芽,連老葉都沒剩下,光禿禿一片,正自失望之際,扛著鋤頭往地頭趕的老農想是不忍心看她那張皺成包子樣的臉,大發善心駐足問道:“姑娘,摘椿巔呐?”
“嗯,叔您知道這附近哪兒還有嗎?”
“有倒是有,可不好摘,這麼著,我帶你去吧,正好順路。”
謝過之後便隨著那人沿著蜿蜒山路又行過一陣,其間不外乎拉拉家常套套近乎,說話的工夫也就到了,怪石嶙峋處一青翠植株挺拔而生,頂端星點絳紫看起來分外誘人。
“喏!就它了,不好摘吧,勸你還是來年趕早來……”
“嗯嗯”,小雞啄米似地衝其直點頭,打斷其絮叨,來年?那可是365個日出日落嗬,莫不是要等到黃花菜都涼了!“叔,謝謝您呐,沒事,我也是農村孩子,這點高度難不著我”,一邊已飛快除了鞋襪,登上石頭,“噌噌噌”上了樹。
“唉!罷罷,饞嘴猴兒偷腥貓,自求多福吧……”隔得太遠,也聽不大清楚,尹柔自繁密枝椏間探出的視線窺見老農龜裂起皮的上下唇翕動著,像是在囑咐什麼,奈何崖上風大,話音給無情撕碎了吹沒了。
喜食香椿的人不難懂:頭茬椿芽一般清明前發,穀雨時候就可采摘頂芽,不僅肥嫩,而且香味濃鬱質量上乘,是二次三次采摘的所望塵莫及的!這便是尹柔如此執著的一大誘因,其次才是對好友的允諾,人不該單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吃,不妨放緩生活的步調,為舌尖味蕾的愉悅享受而舉箸。
頂芽,顧名思義那是莖軸頂端而生的芽,意味著要攀上樹的最高處!尹柔可算是明白了什麼叫高處不勝‘寒’,踩著顫巍巍的枝幹上不去(懼怕)下不來(不甘)就是!閉眼凝神片刻,一手攬緊主幹,一手伸向嫩芽,還差一點點就夠到了……索性輕輕踮起腳尖,“嗄,搞定”,與此同時,“哢嚓”一聲脆響,甚至來不及呼一聲倒黴,失去倚靠的身子急速倒栽下去,千鈞一發之際,體育成績一向不錯的她狠蹬一腳主幹斷茬,轉而向斷崖深處跌去,下墜的痛楚讓她憶起同宋陽坐海盜船的經曆,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閉上眼睛什麼也不去想就會好很多?心跳好像是要停止了,為什麼還沒被崖壁的藤蔓纏住或給虯曲的勁鬆勾住?不由得驚懼地想到,萬一,萬一上蒼沒給她這個幸運呢?好吧,至少比摔在石頭上直接毀了容來得好些,她承認,原來自己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貌!這個選擇,不後悔,聽天由命吧,鬆開緊攥的左手,那椿芽帶幾分嘲弄地兜轉而下。
穹·泰和一十二年秋,京郊瓊山山麓。
納蘭菁菁匍匐於碗口粗的石榴虯枝上,盯著果皮開裂隙縫處露出的誘人的飽滿顆粒,狠咽一口口水,緩緩挪向它,刻意忽視身下的碧水萬頃,待捧得石榴果,不可抑製地抽噎起來:爹娘,菁菁真想追隨二老而去了,如這般苟存於世還有什麼意思?
許是手上一個不小心,果子滑落了下去,女子僅愣怔了一秒,跟著隨之棄了棲身的枝幹,轉瞬便給吞沒,漾起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