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明,1974年出生於廣東化州。大量詩、散文、小說發表於《人民文學》、《花城》、《紅豆》、《星星》、《詩刊》、《山花》、《鍾山》、《大家》等刊物並入選《中國詩典(1978-2008)》、《<;星星詩刊>;五十周年詩選》、《現代詩經》、《70後詩歌檔案》等70多種選本。2003年參加第二屆青年作家、批評家論壇(人民文學雜誌社主辦)。2004年被聘為廣東省作家協會第二屆簽約作家。現供職於廣東省作家協會。2008年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著有長篇散文《少年史》(上海三聯書店)等5種。2005年開始小說創作。已在《花城》、《作品》、《星火》、《大家》、《鍾山》、《百花洲》、《小說林》、《青年文學》、《廣州文藝》、《廣西文學》、《北京文學》等雜誌發表中短篇小說。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他們在奔跑
他們在奔跑
他們跨越山梁和河流
他們進入火焰和果實
他們已經跑了一百年,仍要跑下去
歲月像一段蛇褪下來的皮
扔在路上。歲月像一段廢棄的鐵軌
在黑暗中泛著藍光
他們進入無邊無際的荒原
他們猶如荒涼的廢墟,傾聽心底的坼裂聲
他們是那一麵坍塌的牆垣
是牆上的那一道裂縫
但他們仍沒有進入地下的基石
他們在奔跑
他們進入樹木而像花朵那樣溢出
花朵像柔軟的鋼釘敲入泥土
他們進入鋸子像消失的鋸齒
難言的悲傷像木屑簌簌而落
他們進入海洋像波浪那樣流動
他們進入一個人的童年和老年
但年華虛度,兩手空空
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而奔跑
他們在奔跑,即使睡著了仍在奔跑
他們的雙腿跨出夢境或世界的門檻
他們離開身軀仍在奔跑
他們麵目模糊,像一團濃霧飄過了早晨
他們丟掉身體,隻剩下一個狂奔的意誌
他們是巨人的一個部分
他們是巨人的雙膝和腳掌
他們猶如饑餓的猛獁
吞食著所有的道路和橋梁
他們是一股看不見的力
他們從種子到達樹木的每一根枝
梢
進入每一根葉脈
進入日趨成熟的果實——
這美得讓人眩暈的橢圓和酡紅
它們猶如眼珠在危險地懸掛
它們看到了什麼?采摘的手
像長蛇那樣躍出並攻擊
果實爆炸,種子如彈片嵌入土地
和處女的身體。他們像一股過猛的力
消失在虛空中,猶如鬆弛的彈簧
他們在奔跑
大路筆直,隊伍整齊
他們在奔跑,猶如一塊黑斑或巨蟻
由龐大的蟻群所組成
他們在奔跑,像黑字跑過白紙
他們融入書卷,像一滴水融入汪洋
他們是一個動詞,像石頭從山穀上滾落
但沒有進入死寂的字典
他們在奔跑
他們像一隊木偶奔上舞台
還要向高處攀緣,仿佛空氣中存在著一把繩梯
將把他們送到天上
他們像一陣風吹過了雲朵
他們像因狂喜而爆裂的蒲公英
即使沒有風也在自我吹送
他們在一匹馬中奔跑
他們構成了這翻飛的四蹄
草葉像火焰吹拂著長長的鬃毛
大地呀遼闊,大地呀像新娘的衣裳綴滿了野花
正如我早年寫下的詩篇
這穿著金色衣裳的美麗少女
但願那一排甜蜜的紐扣由我的嘴構成
愛人已經遠去,為什麼心中還有愛
道路被拋在後頭,為什麼前頭還是路
他們在奔跑
在白晝或黑夜,他們跟指針合二為一
看上去就像細碎的、滴答的時間
他們像一縷細沙穿過沙漏的喉嚨
啊,他們永不停步
他們圍著鍾表的圓盤日夜兼程
即使鍾表被粉碎,但腳步聲仍從玻璃屑中傳來
這是否就是時間的廢墟?鍾表摔碎了
但他們仍保持完整
他們進入了鳥群的翅膀
這樣,他們獲得了飛翔的速度和力量
他們從一隻鳥跳人另一隻鳥中
他們像鳥類快活地鳴叫
猶如一支歌曲,從一件樂器進入另一件樂器
當他們像一記音符在弓弦上繃緊
在刹那間楔人了果核般的沉寂
天空中沒有道路,但飛鳥不會迷失方向
正如潮汛像滑梯,滑送著產卵的母魚
那麼就從鳥翅上下來
猶如乘客從扶梯走下飛機
那麼就進人大魚,但不是魚腹
他們是大魚身上長出來的鰭和翅
是魚人不存在的雙腿
啊,他們在大魚的口腔奔跑
(猶如奧運選手置身於運動場)
宛若閃光的牙齒,這些單薄而銳利的齒輪
被體內的鏈軌所帶動
他們在奔跑
他們在尋找什麼呢?得手的早已丟棄
他們要到哪兒去呢?沒有地方值得留駐
他們要拋掉什麼呢?地上的腳印越拋越多
是什麼樣的偉大騎手揚起了鞭子?
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宛若越走越遠的道路
但仍粘著腳底,揮之不去
他們在奔跑,跑過了山川和村鎮
跑過了內心的沼澤地和生活的鋼絲繩
他們在奔跑,就像一株想法奇怪的植物
要一下子長到地球的外麵去
他們在奔跑,仿佛要拋棄所鋪的道路
仿佛要拋棄這一張白紙、拋棄我剛寫下的筆跡。
他既是鏡子又是……
他既是鏡子
又是鏡中映照的一切。他既是那些水
又是推動水流的力
他既是那些花朵,又是吹送花香的風
可以這樣說嗎?他既是作者
又是那本書,當他從書中抽身而出
就成了一個謙遜的讀者
他離開了,帶著他的琴他的屋宇
他是一個時代的線索
像雨水的針腳沒人了烏雲
植物像狗的尾巴在風中搖擺
河水在黑夜穿過村鎮和草原
穿過漆黑的魚嘴
一根電話線連接著時代的喧囂
也許還有醉菊和金絲雀的對答
桌上的花瓶,插著鮮豔的紙花
猶如偽造的閃電並蓋上了公章
被一再證實是真的。年輕的文員
為臉上的雀斑所苦
字紙簍塞滿了靈魂的草圖
站在鏡前的建築師
被自己嚇呆了,他看到的不是一個人的臉
而是一堵打著領帶的牆
這就是時代的乖張。一扇門打開了
開鎖者發現自己才是鑰匙
折斷在狹窄的鎖孔中。他猶如輕率的海浪
一次次接近彼岸
又被自身的力量推開。涼鞋廠的女工
在嗆鼻的塑膠味中咳出了朝霞
這就是生活的殘酷
他為暮色中走動的乞丐深感悲傷
為人類的罪行深感羞愧
美女不思嫁人,在縱欲中迅速衰老
搶劫犯不在鄉下種田
在流竄中作案。隻要有一個人吃不上飯
他就無法平息饑饉
但城市也有下崗的職工
在紙牌上押下了老婆。大款一擲千金
要吃那美麗金絲猴的腦漿。他既是村霸
又是被村霸逼得走投無路的村民
他的胃被汙吏膨脹的貪欲撐破
他哭了,隻要有一個人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