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轉思量,深恨這酒誤卻一生事業,甫能彀一場大醉,拚與那曲?做一對頭!”羊雷大喊道:“好漢子,好漢子!”潘三澼道:“且令跪在一旁。”又喚一囚審問。隻見十一個罪犯一排兒跪近案前,齊道:“某等十一人,俱係海洋中買賣,後因事露被擒,一概問成死罪。俱是真情,求大王爺超拔!”潘三澼道:“凡好漢出沒江湖,殺人多者為勝,爾等曾殺人否?”
這十人道:“罪人等手裏殺的人多,也記不的數哩。”隻有一個斑白老囚,跪首低頭垂淚。潘三澼道:“他十個都有殺人手段,你獨不言垂淚,是何意想?”老囚道:“罪犯阮一,原屬海上打漁生理,被眾好漢捉去搖船,他們殺人如切菜一般,我見了先自手軟,緊閉了兩眼,莫想提的手起,從來未經破戒。後遭官軍捕去,一體問罪。我想說能殺人,是欺大王爺了;若不會殺人,難入好漢們隊伴。左右難免一刀,故此啼哭。”潘三澼令與那十人分開跪了。
複喚這囚犯審問。一個道:“小的薑廿三,係岡州人氏。不幸生母早亡,父親娶繼母湯氏,複生二弟。繼母謀奪家產,屢尋小的釁隙,又於父親眼前暗行讒間。小的心懷不忿,偶因爭鬧間詆觸了幾句,繼母激怒,拿一把廚刀劈頭砍來。彼時小的情極,隻得飛起右腳,將刀踢落。不期去得力猛,把母親兩指踢損。母親喚了舅子,赴本縣告稱『持刀殺母,現存傷證』,父親不能張主,縣爺聽了一麵情詞,將小的重刑拷打,屈陷成招,問成斬罪。實係冤枉,無門控訴。”
那一個道:“小的竇科,係三水民籍,同縣居住貼鄰有一王寡婦,家事富饒,立誌守節,見小的手裏艱難,常與些錢財營運。小的命蹇,負累實多。這寡婦因往墳塋祭掃,偶被一富戶曹爛額瞧見,慕其姿色,托媒求娶續弦。王寡婦堅辭不允。那曹爛額原係吏典出身,倚官托勢,買囑媒灼,強送聘禮入門,被王寡婦大罵,將禮物盡行擲出。那曹爛額已討下一場沒趣,大懷毒恨,偶遇本縣緝著一夥大隊豪傑,浼獄吏賄賂,扳陷王寡婦為窩家。縣爺不分皂白,即差緝捕公人,往王家搜贓。大王爺,可憐這夥人打入王寡婦家裏,自大門首直搜至內房臥室,把那箱籠內金銀首飾、錦段綾羅搶擄一空,兀自取錢索酒,吵得那節婦無處存身,直到酒醉食飽。”
羊雷大喝道:“住口,且慢講!待我出豁了這一口惡氣,再聽汝說。”潘三澼、潘嶼一齊道:“尊駕要出什麼惡氣,隔了這人話頭?”羊雷道:“小弟聽竇科說,那緝捕恁樣肆凶,不覺氣填胸臆,這會子腸將迸斷,不打緝捕,何以泄忿?”潘三澼道:“山寨裏又無緝捕,待打兀誰?”羊雷指著三十個解人道:“這夥人就是緝捕,且打下了再講。”眾解人慌了,忙道:“小人們都是皂甲民壯,並無緝捕,望大王爺饒耍”羊雷笑道:“皂甲民壯,害人的手段不下於緝捕,權借爾等兩腿,為羊爺解怒。”潘三澼喝令“拖下”,眾嘍囉和了一聲,將三十名解人盡皆扯翻,打了二十大青棍,打的眾人殺豬也似喊叫。羊雷大笑道:“妙哉!最怪你行杖牢子,下死手打人,索詐財物。今日落於老爺手裏,打一樣子,與爾等看。可要謝打哩!”眾解人隻求留命,那管的疼痛,一齊爬向案前,磕頭道:“謝大王爺教訓!”羊雷歡喜道:“才合官體。”舉起大觥,賓主三人又吃了一番,複喚竇科訴完罪犯根原。
竇科道:“那岡州縣一班如狼似虎的捕役,搜檢王寡婦贓證,吃罷酒食,取出一條繩子,要縛王寡婦見官。內中做歹作好、詐鬼妝神,又騙下錢財入手,方才散去。那王寡婦是個貞烈女人,平素循良本分,遭此飛來橫事,破壞身家,心下萬分氣忿,當夜嗚嗚咽咽地哭了兩個更次。大王爺,可憐見……”這竇科講到“可憐見”三字,不覺喉中哽咽,兩眼淚流,哀哀地哭個不住。連這潘嶼眼角頭也淌下淚來。潘三澼、羊雷亦覺傷感,忙止住道:“不要啼哭,且講那寡婦怎生結局?”
竇科一麵拭淚,點頭道:“天呀,有甚結局?那烈婦哭到更深夜靜,候家人睡熟,懸梁而死。”羊雷歎息道:“可憐節婦死於非命,那曹爛額可在麼?”竇科道:“這廝若在時,小的怎到披枷帶杻、恁般形境?那夜五鼓時分,猛聽的王家哭聲振耳,忙問時已知備細,彼時小的一段怒氣填滿咽喉。次早往鐵鋪中打下一柄尖刀,待砍那廝驢頭,為節婦報仇。尋覓數日,偶於州衙後僻街相遇。那廝騎馬而來,被小人一手攥住衣襟,提他下馬。誰想這爛額好生了得,就隨勢一頭撞來,小的接應不迭,刮達地跌了一下,那廝回身便走。小的躍起,持刀飛步。趕上。那廝回身,一腳將刀踢下,一手把我頭發揪住,捺倒在地。小的就勢撮起他兩腳,往上一乘,盡力望腦後一擲,那廝把持不定,望後攛了數尺地麵,撲身便倒。小人急奔上,腦上一腳,踹得他昏暈,不能掙紮,撿起尖刀,咯嚓地一刀砍下頭來,血淋漓提在手中,往本縣自首。前任李爺審錄一番批道:『白晝殺人,依律擬斬。』小的細思殺人償命,法網難逃。今日訴明衷曲,便死於二位大王爺案下,也做一明鬼,中心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