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照的山水詩遠遜於他的樂府,研究者較少,近年來的一些文章,多從與謝靈運的比較中分析其特點。如朱起予《繼踵前賢開聲未來——鮑照的山水之作》、魯紅平《論謝靈運、鮑照山水詩之差異》、張智華《論鮑照山水詩的形象特征和美感傾向——兼論南朝劉宋山水詩的發展軌跡》、龔斌《鮑照山水詩細讀——兼談鮑照謝靈運山水詩之異同》等,這些文章或全麵分析鮑、謝山水詩的異同,或著重指出其差異,實際上都或明或暗地承認鮑照山水詩受到了謝靈運的影響。朱文對鮑、謝山水詩的異同,作了詳細的分析。張文分析鮑、謝山水詩的差別,與朱文的觀點很相近。魯文主要從二人的出身地位的差別,分析其山水詩的不同,略顯單薄。龔文在充分肯定了成就之後,也指出鮑詩存在著結構比較單純,缺乏體驗,寄托較淺的不足。此外,海外學者蘇瑞隆《鮑照詩文研究》第五章專論鮑照山水詩,認為鮑照山水詩的代表作,是那些反映他的生活和仕途生涯的旅程篇章,這種“身為一名官僚,對仕途的感傷與山水結合,形成了謝朓山水的中心”,從而在從大謝到小謝的過渡中,揭示了鮑照山水詩的價值,取得了較高的成就。
鮑照的詩歌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陳寂《鮑照詩的藝術特點》、曾君一《鮑照研究》、朱思信《試論鮑照創作的藝術成就》都對鮑照詩歌形式的貢獻,作出了很高的評價,尤其對他的七言詩給予了高度讚揚。陳文認為:“鮑氏受了古代樂府的影響而作出了行路難,又受了當代民歌的影響而作出采菱歌,這足以表現他創造的天才。”“他登上了七言詩的高峰,還建立了唐代詩歌的指路碑。”曾文進一步指出鮑照的七言詩、以七言為主的雜言詩,以及五言絕句,“這些都是前此文人和同時文人集中所沒有的現象”。朱文認為鮑照“首創和首存的樂府詩體共十七個、五十五首,分別占了他全部詩題的近十之四,全部樂府詩的十分之六以上”。從詩題的采用上,證明了鮑照樂府詩的巨大開創性。
與前麵三人多從樂府形式上分析鮑照的貢獻不同,羅宗強力圖從樂府詩的表現手法上,把握鮑照樂府的特質。他的《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認為鮑照的樂府是把“濃烈的抒情與構詞的美麗融為一體,他找到了一種仿如口語而又美麗異常的語言,來表現他的澎湃情懷。他把慣用比興、且善寫他人他事的樂府詩,發展為一種直接抒寫自己感情、述說自己遭遇的詩體”。從總體上概括了鮑照樂府詩、尤其是古樂府的創新。此後張春麗《論鮑照樂府詩的抒情特質》、張金明《論鮑照詩的情感氣勢》、楊芬霞《論鮑照對詩歌形式的變革與創新》等文都可看作是對羅宗強觀點的進一步發揮。
鮑照詩歌的風格,鍾嶸《詩品》將其概括為“險俗”,杜甫許之以“俊逸”,這兩句評語,遂成為後世理論闡發的源泉。但關於二者的具體所指,卻有著不同的理解。胡適的《白話文學史》、孫楷第《鮑照與蕪城賦》、曾君一《鮑照研究》、李伯勳等人《讀‘鮑照研究’》等都側重於從形式上分析“險俗”,認為“險俗”是指語言表達的特點。具體到是什麼特點,卻又有所不同。胡適認為:“其實‘險’隻是說他才氣放逸,‘俗’隻是說他不避白話。”孫文認為:“險者,不平易之謂……俗者,不用事之謂。”曾文認為:“所謂措辭險俗,就是我們說的出語新奇。”李伯勳等人則把“險俗”“理解為險怪晦澀”。大體上看胡、曾、孫的觀點相近,李的觀點是針對曾文而發,意見是向左的。胡、孫、曾持讚賞肯定的態度,李持評判的態度。淩汛《試論鮑照於齊梁之際的文學影響》不再從遣詞造句上來分析,而把“險俗”理解為抒情時的語氣情調,認為“險俗”是因為鮑照的詩歌“發渲無餘,亦興寄過淺,故而發聲為‘急’,達意為‘俗’”,不符合儒家“溫柔敦厚”之旨,故被鍾嶸評為“險俗”。
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學史》從內容、形式兩麵,對“俗”作了分析:“所謂的‘俗’,從內容方麵看,就是指他大量的寫作了征夫、思婦以及像他自己那樣在仕途上極不得誌的下層士人的思想、感情和生活……從形式方麵說,他的許多樂府詩,也努力學習民歌剛健清新的風格,很少用典,而且語言華美卻又自然。”“所謂‘俗’,從積極意義上說,應當是指能用新奇的想象和獨特的語彙創造別開生麵的意境。”曹道衡《論鮑照詩歌的幾個問題》還從南北地域文化的差異方麵,解釋了鮑照詩歌被認為“俗”的原因,認為“俗”主要是指鮑照的“相和歌辭”及“雜曲歌辭”等北方中原地區的歌謠,而“南朝的士大夫們早已聽慣了南方的樂曲,對南渡以後北方漢族的樂舞也抱有輕視的態度”。所以認為鮑照的古樂府“險俗”。從文化偏見來解釋鮑照被輕視的原因,視角新穎獨特。
王鍾陵《中國中古詩歌史》認為:“‘險俗’二字,基礎是一個‘俗’字。‘俗’首先是一個表現內容的問題。”就是寫下層勞動人的生活,在這一點上,王鍾陵的觀點與曹、沈是一致的。但對於“俗”的理解卻略有不同,王認為:“鮑照‘險’的特征正是他急以怨寒士心理在藝術上的反映。”“‘險’是‘俗’的一種特定的表達方式,因而鮑照的詩歌顯得很有氣骨。”徐國榮《鮑照詩歌‘險俗’釋證》不同意曹、王的看法,否認了通常所認為的“險俗”,是因為鮑照學習樂府民歌的觀點,認為“險俗”與樂府體裁無必然聯係。“俗”指其華靡詞采;“險”指其險急之調。此文當是受了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中對鮑照評價的影響,蕭子顯認為鮑照詩歌:“發唱驚挺,操調險急,雕藻淫豔,傾炫心魂。猶五色之有紅紫,八音之有鄭衛。”所論正包含“險俗”之意。同樣受此啟發,石觀海在《宮體詩派研究》中認為鮑照的“險俗”是“惡俗”之意,指的是鮑照的豔詩,觀點新穎,卻缺乏詳細的論證。呂寅喆《論鮑照詩歌的“險俗”特征》認為“險俗”兼指內容、形式兩方麵的因素。突破了將險俗分開來理解的舊有的思路,認為“險”在鮑照詩歌中體現為“奇特的立意造境、剛健生澀的遣詞造語”,“俗”則體現為“對當時現實的激憤不平之情;詞采的綺靡,七言及七言為主的雜言詩的大量運用”。實際上是綜合了各家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