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宋一代的文化政策與元嘉三大家的創作(2 / 3)

@@二、三教並存的文化思潮

儒、釋、玄三教並存自魏晉以來,已是不爭之事實,但是得到官方製度上的正式認可,卻始於元嘉十五年的儒、玄、史、文四學的建立。儒學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獲得了獨尊地位,遂於兩漢之際盛極一時。漢末大亂儒學也隨之衰微,沈約說:“自魏氏膺命,主愛雕蟲,家棄章句,人重異術。……庠序黌校之士,傳經聚徒之業,自黃初至於晉末,百餘年中,儒教盡矣。高祖受命,議創國學,宮車早晏,道未及行。迄於元嘉,甫獲克就,雅風盛烈,未及曩時,而濟濟焉,頗有前王之遺典。天子鸞旗警蹕,清道而臨學館,儲後冕旒黼黻,北麵而禮先師,後生所不嚐聞,黃發未之前睹,亦一代之盛也。臧燾、徐廣、傅隆、裴鬆之、何承天、雷次宗,並服膺聖哲,不為雅俗推移,立名於世,宜矣。潁川庾蔚之、雁門周野王、汝南周王子、河內向琰、會稽賀道養,皆托誌經書,見稱於後學。蔚之略解《禮記》,並注賀循《喪服》,行於世雲。”元嘉儒學的興盛主要得力於文化教育的推廣,特別是元嘉十九年國子學建立之後,各地興起了辦學的熱潮。元嘉二十二年,沈亮為南陽太守,“開置庠序,訓授生徒”。《宋書·沈道虔傳》:“鄉裏少年相率受學,道虔常無食以立學徒。武康令孔欣之厚相資給,受業者鹹得有成。宋文帝聞之,遣使存問,賜錢三萬,米二百斛,悉供孤兄子嫁娶。”當時的大儒為雷次宗,文帝於“元嘉十五年,征次宗至京師,開館於雞籠山,聚徒教授,置生百餘人。會稽硃膺之、潁川庾蔚之並以儒學,監總諸生……車駕數幸次宗學館,資給甚厚……後又征詣京邑,為築室於鍾山西岩下,謂之招隱館,使為皇太子諸王講《喪服》經”。所以皮錫瑞說:“宋初雷次宗最著,與鄭君齊名,有雷、鄭之稱。當崇尚老、莊之時,而說理謹嚴,引證詳實,有漢石渠、虎觀遺風,此則後世所不逮也。”可以說儒學至劉宋朝結束了魏晉以來的滑坡局麵,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和發展。

玄學的興起及其主要建樹皆在魏晉,所以一般稱之為魏晉玄學。但其流行卻貫穿了整個南朝,並在儒、玄、史、文四學中,最早開館授學。元嘉十三年,何尚之為丹陽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回,潁川荀子華,太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並慕道來遊,謂之南學”。此外,張敷“好玄言,善屬文”,何偃“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文帝賜羊玄保的兩個兒子名鹹、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都可見出當時玄學的興盛。佛教自東漢明帝時傳入,經魏晉廣為傳播,蔚然成風。劉宋時期帝王對佛教的態度頗為矛盾,一麵要利用,一麵又采取了一些抑製措施,總的趨勢卻是愈演愈烈。元嘉十二年,丹陽尹蕭摩之上奏,認為當時的佛教以奢競為重,修建廟宇“以相姱尚”,“材竹銅彩,糜損無極”,要求予以裁檢。“詔可。又沙汰沙門,罷道者數百人”。與此同時,釋慧琳著《白黑論》,何承天著《達性論》來詆嗬佛教,顏延之、宗炳,檢駁二論,各萬餘言。麵對這場論爭,文帝征求何尚之的意見,何尚之認為佛教能夠淳風化俗,應當提倡。他說:“何者?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則十人淳謹矣。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厚矣。傳此風訓,以遍宇內,編戶千萬,則仁人百萬矣。”文帝對佛教並無研習,他說自己:“少不讀經……三世因果,未辨置懷。”他之所以準可蕭摩之的奏疏,在於“式遏浮淫”,之所以讚揚佛教,則希望如何尚之所言,以神道助教,“坐至太平”。大明二年,“曇標道人與羌人高闍謀反,”孝武帝因此下詔沙汰沙門,“設諸條禁,自非戒行精苦,並使還俗”。但因“諸寺尼出入宮掖,交關妃後,此製竟不能行”,孝武帝本人還為殷貴妃修建廟宇,明帝也曾修建湘宮寺。佛教在當時流布既廣,觀念也深入人心,很多士人都是三教兼修。如周續之:“通《五經》並《緯候》,名冠同門,號曰‘顏子’。既而閑居讀《老》《易》,入廬山事沙門釋慧遠。”《宋書·關康之傳》:“晉陵顧悅之難王弼《易》義四十餘條,康之申王難顧,遠有情理。又為《毛詩義》,經籍疑滯,多所論釋。嚐就沙門支僧納學,妙盡其能。”釋慧琳“兼外內之學”嚐著《均善論》(即《白黑論》),貶黜釋氏,又“注《孝經》及《逍遙遊篇》”,連當時的大儒雷次宗也曾“事沙門釋慧遠”。

在這種三教並修的風氣之下,顏、謝、鮑自然也難例外。於儒學,據皇侃《論語義疏》,顏延之有《論語顏氏注》。於佛學,據陸澄《法論目錄》,顏延之著有《通佛影跡》《通佛衣缽》《與何彥德論感果生滅》等。於玄學,顏延之很敬重玄言之士,《南齊書·張岱傳》載張鏡“少與光祿大夫顏延之鄰居,顏談議飲酒,喧呼不絕;而鏡靜翳無言聲。後延之於籬邊聞其與客語,取胡床坐聽,辭義清玄,延之心服,謂賓客曰:‘彼有人焉。’由此不複酣叫”。《南齊書·陸澄傳》載陸澄《與王儉書》:“元嘉建學之始,玄、弼兩立。逮顏延之為祭酒,黜鄭置王,意在貴玄。”謝靈運與佛、道都有很深的因緣。據鍾嶸《詩品》卷上,謝靈運一出生,便被家人送到了道教徒錢塘杜明師處寄養,直到十五歲才回到家中,並在當年開始信佛,在十八歲那年前往廬山參加了慧遠組織的立誓往生淨土的盛會。此後又與法勖、僧維、慧麟、曇隆、法流等僧徒來往,或辨析佛教義理,或唱經頌法,遊覽登臨,關係非常密切。劉餗《隋唐嘉話》(下)還記載謝靈運在廣州被害時,特意將自己的美髯施為祗洹寺維摩詰像的胡須,此外他還為《金剛般若經》作注,與慧嚴、慧觀共同改譯了《大般涅槃經》,撰寫了介紹梵語發音特點的《十四音訓敘》等一大批佛學著作。鮑照有關玄、佛的事跡較少,但他的作品中卻有不少反映了玄、佛的思想(詳見下文)。

@@三、三大家創作中的文化因素

首先,他們的作品反映了帝王幕主的文化好尚及其文化措施。顏、謝、鮑三人的一生基本上都是在仕宦中度過的,他們或主政一方,或充當皇室諸王的幕僚屬官,都與當時的政壇關係密切,因此他們的創作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帝王幕主的影響。劉義慶愛好文義,“招聚文學之士,近遠必至。太尉袁淑,文冠當時;義慶在江州,請為衛軍谘議參軍。其餘吳郡陸展、東海何長瑜、鮑照等,並為辭章之美,引為佐史國臣”。因此鮑照在《從登香爐峰》一詩中,讚揚劉義慶“辭宗盛荊夢,登歌美鳧繹”,雖有譽美之嫌,卻也反映了劉義慶招聚文學之士的盛況。始興王浚少好文籍,鮑照為其王國侍郎時多次奉命作詩。《蒜山被始興王命作》稱讚劉浚“王德愛文雅,飛翰灑鳴球”,《奉始興王白紵舞曲啟》為自己“不足以宣讚聖旨,抽拔妙實”而慚愧,《代白紵舞歌辭四首》其四:“池中赤鯉庖所捐,琴高乘去騰上天。命逢福世丁溢恩,簪金藉綺升曲筵。思君厚德委如山,潔誠洗誌期暮年,烏白馬角寧足言。”蘇瑞隆認為這是鮑照把自己比喻為鯉魚,把始興王比喻為仙人琴高,表達了鮑照願做始興王坐騎,為之獻身的感激之情。確有一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