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的話,她沒藏到別的地方:打她回來一直到現在,他沒離開她一步過。那個的話,準藏在她身上。可是沒有。

突然她坐了起來,馬上又那麼移動一下屁股。

“做什麼做什麼!你敢……你……死不要臉的!……嗯!嗯……”

敬太爺被推了開去,腮巴上還給抓破了皮,老實有點疼。

外麵什麼地方有許多步子響:聲音很脆。那響聲似乎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五髒都給打得粉碎。

“半夜三更哪個在那裏走,在那裏……該不是她的奸夫來……”

可是她身上沒錢:她沒有奸夫。他不知道他到底應該快活還是應該生氣。他隻是爬在地下不動。

“明天……明天……那個的話……”

敬太爺又試著爬起來:臂膀一軟又倒到了地下,又掙紮著起來。

太太又猛地坐直在稻草堆上。

可是敬太爺這回一點也沒驚動她,他搖頭幌腦地撐起來,拖著兩隻腳往外走。

外麵一陣冷,他打了個寒噤。身子像浸在涼水裏。他站了一會,張著嘴吸了幾口氣,又往前走,挨到了高大房門邊。

靜靜地聽著。高大在裏麵打鼾,呼呶呼呶的。

這位太爺要推房門。房門正要“呀”的一聲叫,他馬上縮回了手,又一拐一拐往大門走出去。

老這麼熬著不是辦法。他得去掘點蘿卜什麼的:半夜裏沒人瞧見他,不會失什麼身份。他得先看看外麵有沒有人;他聽見過腳步響的。

他謹慎地手扶著門,把幾萬斤重的腿子用力地抬起來跨過門檻。

有人,有火把:打東邊那條大路上來。

敬太爺退到了門裏:跨得太快點兒,差點沒摔一交。

門外路上一閃一閃地發亮:橘紅色的光。步子急促地響著,落冰雹似的,說不定是一批跑反的人。

給他們瞧見了敬太爺可不成話。敬太爺就忽然像被一匹快馬拖著——一口氣奔到上房裏。他仿佛聽見太太又坐了起來。他仿佛覺得大地在翻筋鬥,把他身子一彈,倒到了稻草上。眼前一片黑,有些橘紅色的條子在哆索著。

他打算等外麵的步子響遠了他再出去的。可是那些步子越響越逼緊一點不客氣的——響到了大門裏麵!

“那個的話……那個的話……”

進來的是夥什麼家夥,敬太爺沒想到他。總而言之,事情總不大那個。於是也懊悔起來,上個月不該把大門門板也賣給了別人:能夠關著大門到底好得多,到底……

還來不及把這件事懊悔得完,忽然就——一屋子的亮,一屋子的吵聲。

高大的房門很急地“呀唵”一聲。又是一些火把闖進廳屋,衝進別的房間裏,有個外路口音在失望地叫:

“操你祖宗,什麼也沒有!破屋子!”

敬太爺覺得自己的腦袋漲大起來,麻木得不能動。眼麵前一陣亮。

太太嗄聲叫:

“救命哪!……救命哪!……”

三相公哭著,抱著太太的腰。

外麵高大也嚷了起來:

“我隻有這點米,要吊命的,要吊命的。……副爺!副爺!不要拿去,不要拿去,我隻有……”

事情明明白白:來的是鬼怕山的外路土匪。

可是敬太爺還麻木著:不知什麼時候給剝下了那件長衫。他們把那件長衫抖了幾下:什麼也沒有。他們又扯下他的褲子,脫下他的鞋:什麼也沒有。

“沒有。這老頭身上……”

他們臉是黑的,還帶著些青。手裏拿著木棍,鐵條,還有一把不知道打哪裏挖出來的一把刀——鏽得連刀口子都有三分來厚。

火把上的光在搖著:黑影也跟著一幌一幌的。

又有兩個走進了房裏。

“那孩子也……”

那孩子也剝得光光的搜一下:什麼都沒有。

“大勝娘子你值價點:有就拿出來,免得我們……”

太太跪下來哭著嚷:

“我沒有,我……你們看看,我們這裏是……”

“一定要看看。……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