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風更大,迎麵刮過來像要擋住你不叫走路似的。嘴呀鼻孔呀都給風遮住了不給透氣。灰色的雲壓在腦頂上,仿佛是一塊大得要命的大鐵板。小胖子怕風把他吹得退回家裏去,他就用腦袋使勁地向前麵頂著走。兩條腿像踏著水似的那麼吃力。天上那塊灰色板子越壓越重,叫你肩膀都發酸。等小胖子買了橘子回家之後,半空裏就飛起雪來。

雪老是撒米粉似地撒了兩天。

太太很高興,因為期期喝了師大夫的藥就沒咳過第二聲。太太把期期一把摟著:

“期期真乖,期期肯吃藥,一吃就好了。期期真乖,等天晴了叫小胖子堆雪人給你看。”

“我要雪人,我要雪人!”

小胖子起勁地舌頭在顎上碰了一聲:

“達!我們會做雪人。我們還會搓雪球。我去……”

這麼著小胖子就一口氣奔下樓,跑到了院子裏。雪堆到了他身上,蓋到他睫毛上。他又蹦到了廚房裏去,想偷一把鏟子來。

廚子把那大腦袋回過來。瞪著眼叫:

“走!”

“越越越!”

“告訴周媽揍你!”

小胖子空著手逃到雪地裏對著廚房嚷:

大頭大頭,

下雪不愁:

別人打傘,

他拿個大馬桶在頭上一嵌。

“滾!”

“操你的媽,呸!”——對廚房那邊射一口唾沫,可是吐到了自己衣襟上。

期期跟著太太奶媽在客廳裏喊著他的朋友。可是太太打斷了他:

“小胖子來了,小胖子來了。快點呀:我們期期要看哩。期期,我們這裏是特別包廂。”

小胖子蹲著:兩隻腳全完埋在雪裏,屁股也在雪上麵——破棉褲綻出來棉花,襯著雪就顯得更髒。小胖子一個勁兒在撈著雪,搓成一個個丸子,手冷得痛起來,就放在嘴邊嗬了一下。

可是期期覺得這特別包廂還不大滿意。

“我要到外麵去。”

“外麵冷,乖乖,要生病的。”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眉心上那青塊的突了出來。

太太堵著嘴:

“我不喜歡乖乖了,我。”

“哇——!”期期哭了出來。

“好好,我們到廊子上去看。奶媽你把他皮鬥篷拿來,還有圍巾。”

期期給包得像粽子,隻露出兩隻眼睛。奶媽提個腳爐挨著他。他尖聲喊小胖子,對他說著些什麼,可是嘴給掩在圍巾裏,別人聽不明白。小胖子一個勁兒把那些雪丸子扔著跑著。有幾個落到雪上,就陷到了雪裏麵,有幾個釘到了牆上,就成了個白白胖胖的大扁臉。

“小胖子,扔得高,扔得高!”

“我們這個扔得高。”

這扔得高的一個雪球落到了小胖子腦頂上,給摔得粉碎。石榴皮似的臉上全是白屑,嘴呀眼睛都睜不開來。小胖子不知道這到底是應當笑還是應當哭,他打不定主意,就幹叫著。

還有些雪粉從衣領裏掉了進去,打脊背一直冷到腰邊。接著小胖子又搓第二批雪球,又扔。玩了幾次玩得膩起來,小胖子就突然撲的倒到雪地裏——仆著。

期期嚇了一跳,叫道:“小胖子,小胖子,你快……你快……”

馬上小胖子又爬了起來:

“你們看!”

雪上印下了一個人模子:像小胖子再像沒有,鼻子上也有黃鼻涕。太太也說印得真像。

這麼著一共在雪上麵印了五個小胖子的模子。

小胖子身上冒著熱氣。

“我們衣裳結了冰了。”

“小胖子鼻子裏也有水。”

“我們鞋子裏有水。”

太太打了個寒噤,叫期期到裏麵去。她帶著八成鼻音告訴期期:期期是乖孩子,乖孩子是不是在外麵受涼的。

小胖子全身都是水淥淥的,冰冷的,仿佛光著屁股躺在雪裏。他就溜進了屋子,靠在火爐旁邊。期期也跟著走進來,瞧著小胖子身上冒著熱氣,像廚房裏的大煙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