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攢著眉頭。)喔,我明白你要說什麼話了,可是,我……(她搖頭。)
他:啊,密昔司周,對不起得很。
她:這有什麼對不起,這是你太迂腐了哪!即使說我在這裏有什麼約會,也未嚐不可以哪。
他:(有點窘亂。)但是,我並沒有那意思,沒有,沒有。
她:沒有就算沒有,可不要賭咒。也許,省得彼此疑心有約會,我們大家走開這裏也行。在公園裏散步,總希望有熟人談談,可不是?如果說是約會,那麼我就算是約著你,你就算是約了我,也可以說哪。
他:(臉紅起來,一直到耳根,看著她,沒有話。)
她:怎麼啦,劉先生,我說你還有一點孩子氣,可不是?難道我不能約你在公園裏散步嗎?
他:(屈伏似地跟著她走。)是的,密昔司周,我當然隻好佩服你的銳利的談鋒。
她:(坐在草坪邊的一隻長椅上。)你願意在這裏坐一會兒嗎?
他:(沉默地坐下在她旁邊。)
她:(從手提中取出了一包留蘭香糖。)吃糖?
他:謝謝你。(他眼望著遠處。)
她:我猜想得出,你現在想著什麼。
他:怎麼,我?我想著什麼呢,你說?
她:(含笑著。)你們的無線電壞了嗎?
他:怎麼,無線電?是的,壞了……但是……
她:所以我覺得靜了好幾天了。
他:我很抱歉,它的確讓鄰舍們都厭煩的。
她:我倒沒想到你是這樣有禮貌的,嗯?
他:(微笑著搖搖頭,表示他底謙遜。同時看著腕上的時計。)
她:但這樣可就缺少一點禮貌了,不是嗎?
他:(窘亂極了。)啊,對不起,我怕……
她:你怕時候遲了,太太要不高興嗎?
他:不,決不,我怕它會停了,長久沒有加油,機件有一點遲鈍了。
她:是的,但時候的確是遲了,怕已經有五點鍾吧。
他:五點十分。
她:我們可以再散步一回,到五點半同回去不好嗎?
他:很好,五點半,可是……也許我不回家去,我得到另外一個地方去吃晚飯。
她:好的,說不定我也不回去。
他:(微露訝意。)密昔司周好像生活得很隨便的。
她:是的,我的生活是完全自然的。
他:(點著頭。)我很羨慕這樣的福氣,自然的……
她:福氣?(她抿著嘴。)
他:是的,這是一種福氣,倘若一個人能夠過一種自然的生活,不,我們應當說是適興的生活。
她:難道你說你的生活……
他:(攔阻了她的話。)無論如何總不能是適興的生活,有種種的拘束,有種種的責任……
她:那麼,你何必結婚呢?
他:那原是一個矛盾。
她:矛盾!(齧著嘴唇。)是的,一個矛盾。
他:(沉默著。)
她:(思索了好久。)其實,這也未必一定是矛盾。譬如,在你的生活裏,何嚐不可以得到適興的自由。這也許可以說是你不懂得應當怎樣去生活……
他:應當怎樣去生活,是的,這是一個問題。但是你無論怎樣去解決,總有一個可怕的幻影跟在你背後的,也許,這一點,不是你們太太所能夠了解的。
她:你說我不能了解嗎?你錯了。我完全懂得,而且我明明白白地看得出,因為你是過分地拘謹了,所以你從來不肯去找一種新的生活來躲避那可怕的幻影的。
他:新的生活!什麼意思?
(她微笑地凝看著他。也許是由於鞋跟下踏著了一塊小石,她向他身旁一躓。他伸出手來扶持著她,於是他們底手相握著了。)
她:那是說各式各樣的使生活愉快的玩意兒,無論什麼都可以,即使是戀愛!(當他正想鬆手的時候,她更緊地握了他一下。)
他:(吃驚地。)難道……(他對自己說:“但這也許是她結婚以後第一次熱情的握手了吧。”一個從來不曾有過的思想在他心裏升起來了。)
她:(自動地挽著他底手臂。)
他:但是……
她:(以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默然微笑著。)
他:倘使我……(以膽怯的疑問似的目光看著她。)
她:(攔斷了他的說話。)是的,倘使你吃夜飯的約會可以放棄的話,那麼,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吃夜飯呢?
他:(被折服似地。)隨便你,什麼地方都可以,偉達飯店,麥瑞飯店……
(青年的紳士劉華德先生底手臂遂貼上了周逸如先生底青年的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