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賈府的洋貨(1 / 3)

——以及實施股份製的試點

曹雪芹生於雍正,死於乾隆,但他寫的《紅樓夢》,故事背景的發生年代,應該是康熙盛世。這位皇帝多次南巡,都以江寧織造府為其行宮,因此,這也是曹雪芹家族史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黃金歲月。

玄燁在位61年,是有清一代的鼎盛時期。執政晚年,雖有點力不從心,吏治鬆弛,綱紀紊亂,但比之別的朝代那些上了年歲的統治者,最後昏庸糊塗,倒行逆施,走向自己的反麵,還算差強人意。考其一生政績,應該說是一位了不起的君主。

僅以國土版圖而言,與任何王朝相比,康熙打下來的江山之大,達到了中國的有史之最。雖然,中學教科書告訴我們,忽必烈王朝曾經橫跨歐亞,了不得的大,以致歐洲人大呼“黃禍來了”。其實,立國元大都的王朝,不過是與四大汗國以及吐蕃並列的一部,統屬於大蒙古帝國。曆史上的元朝,實際管轄的地區,僅為中國和蒙古。而康熙禦宇以來,漢之西域,唐之吐蕃,明之台灣,以及黑龍江流域的大部分,直至庫頁島,都納入了他的版圖之中。

當時,國力之強大,人口之眾多,民生之富庶,經濟之發展,在世界範圍裏也是首屈一指的。國富民強,蒸蒸日上,無論對內對外,統治者就會表現出一種坦然的自信。

隨便舉一個微不足道的例子,來說明這位皇帝“萬物皆備於我”的度量。以前,我一直認為到了夜間發出異香的晚香玉,是古已有之的中國花卉。後讀清人著作,才知道此花並非中土產物。“晚香玉,草木之花也,京師有之。種自西洋至,西名‘土必盈斯’。康熙時植於上苑,聖祖愛之,錫以此名,後且及於江浙矣。”(徐珂《清稗類鈔》)

想不到這種花,竟是康熙由外國引進的。可到了他後代的後代,就很不爭氣了。被帝國主義侵略者的堅船利甲、洋槍火炮,嚇得魂不附體、六神無主。於是,狹隘畏縮,閉關自守,將洋人洋貨視做洪水猛獸,防範堵拒於國門之外,便成了他們的基本國策。清代末季的鹹道同光,更是江河日下,國勢衰頹,一個賽一個不成氣候。恐外排外,懼洋畏洋,躲之惟恐不及,再也找不到康熙大帝那份胸懷和氣度了。

玄燁不是這樣,他對西方世界固然不甚了解,但好學敏求,對於西人之代數幾何曆法測量,都下功夫鑽研過的。有一次皇太後病了,中藥不見效,他敢悖祖宗的規矩,讓傳教士進宮為他老娘診病,毫無防微杜漸之意,這種氣派,讓人佩服。

相比之下,清末那位名叫徐桐的大學士,就顯得滑稽可笑了。此人家住京師崇文門,也就是哈德門。往東走,為耶穌會教堂,經常有信徒禮拜,胸畫十字;往西走,為東交民巷,乃使館區,全是金發碧眼的老外;往北走,悉皆做洋人生意的小店鋪,有點像秀水街,掛著琳琅滿目的洋貨,這都是他老人家慘不忍睹的。

可他每天要上朝,因為他是老佛爺和保守頑固派的精神智囊,是那個不成器的大阿哥的師傅,不能不恪盡厥職。於是,他讓他的轎夫,抬著他出門往南,繞菜市口,轉前門大街,經棋盤街,再拐進紫禁城去,成為京師一大笑話;但他,寧肯在轎子裏顛得老骨頭散架,也不變初衷地躲著鬼子走。

國強,信心強,意氣風發;國弱,信心也就弱,談夷色變,這是必然的規律。現在常說的“漢唐氣象”,就是作為一個泱泱大國,應該具有的大氣度、大手筆、大胸懷和大家風範;應該具有對於外來事物那不卑不亢的自信以及接納和寬容。西漢張騫,出使西域,輾轉十數年之久,東漢班超,率三十六騎,打通絲綢之路。諸多帶“胡”字的,如胡椒、胡琴、胡蔥、胡瓜、胡豆、胡桃、胡蘿卜,乃至於菠菜、玉米、番茄、番石榴等等物品,都是他們引進中原,融入國人的日常生活,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強大的國家,絕不忌憚洋貨,到了唐代,絲路大開,開放格局更為可觀。李白有一首《少年行》的詩,其中“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句,可知彼時的都城裏,還有西域女郎經營的酒吧呢!唐代的長安,比現在的西安,要大若幹倍,為世界級大都會。中亞人、南亞人、波斯人、羅馬人、一賜樂業(即以色列)人,還有渡海而來的日本“遣唐使”,加在一起,要比現在北京城裏的外國人多得多。

漢唐稱外國人為“胡人”,與近代稱外國人為“洋人”,是一回事。從西域來,故曰“胡”,從海上來,故稱“洋”,很長時期內,人們習慣把“洋貨”叫做“舶來品”,道理就在這裏。

在一個社會中,能夠得風氣之先,首先使用“舶來品”者,通常是握有權勢和擁有金錢的階層,他們總是領導消費潮流的先行者。然後,洋貨來得多了,消費麵才擴展到較富裕的中產階級,再然後,洋貨已不以為奇了,才能普及到老百姓的消費領域。70年代,中國沒有彩色膠卷也沒有衝印設備,美國作家維克特訪華,在廣州,江青會見了她,做了長時間談話,據此寫了後來問世的那部有關江的傳記。陪同的一位英語翻譯告訴我,那時,江青用的是彩色膠卷,送到香港才能擴印,這種超前消費,文革期間,全中國也許隻有這位夫人才能辦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