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山穀之夜(1)(1 / 2)

一個秋天的早晨,躺在會稽山盡處的一個小城市中,正下著乳白的大霧。這時有個二十左右的女人,穿過濃重的濕霧,駐足在白沙街五號門牌的石階上。她把頭縮進秋大衣裏,戰戰兢兢的站著,兩腿不住的顫抖。她的右手放在胸口,好像極力要把那顆暴跳的心壓住。她用幾乎失了知覺的左手敲門,門立刻開了。她很快地衝了進去,幾乎同那開們的男子,——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撞了個滿懷。

“芸,你在發抖呢。有人追著你嗎?……你真的抖得厲害,……你,……我想……一定受驚了……”那男子看到她麵色灰白,口唇沒有一點兒血的全身顫抖,他的說話立刻變成口吃了。

“不。……你預備了嗎?我父親還在酣睡,但不久就會醒來。……九點鍾,鬧鍾一響,他就起身了,……呃,留心九點鍾!……”她聲音短促,神情異常的興奮。說完後,她很費力似的喘著氣,一雙眼直楞楞的望著男子。

“早預備了。……我什麼都不帶走,除了一隻很輕便的手提箱。”

“這樣輕鬆好,多帶東西會累死我們。外麵剛下著大霧,我們應得趕快走。……我也隻拿了父親的一把手槍,五百塊錢的鈔票……”她看一看表說:“喔,留心九點鍾!”

霧愈下愈濃,兩人很急地出門,一雙背影漸漸消失在乳白深處。

……太陽露臉了,霧變成橫空舒卷的浮雲。這時他們已經跑出二十多裏,在一個山道上走著了。這一帶全是山路,行旅非常不便,非常危險。兩旁綿互著的,全是闊大的岩。那巍然聳入半空的連峰,那陰森鬱茂的古鬆,使他們看著心跳。他們以前經過這裏多是坐轎的,但這次匆促的出奔,使他們沒有時間雇轎。坐在轎裏不但不用怕,並且有種優閑的心情,可以恣意的賞玩山景。但這奇麗的山景,在這時,在他們氣喘心急的跑路當中,卻變成危險的,難測的,仿佛地獄的鐵釘山。女人大約叫這峻陡的山勢給嚇呆了,一路隻默默的跟住他走,沒有自動的開過一次口。他卻走不到兩步就拉住她的手,很關心的問她是否怕,是否疲倦;她老是搖搖頭不答,不得已時才輕聲的說:“就是怕,疲倦,又有什麼法想呢?”

他們走上一條最高的山嶺,在這嶺上可以看到離山二十多裏的城市。看到那仿佛遠在天外的人煙,他們又快樂,又驚嚇。這時他們實在倦極了,但還得看清了並無人進山,才敢放心的坐下休息。

九月的風,嫩洋洋地吹。他們因為過於疲倦,所以一躺下,竟馬上入了半睡的狀態。

“睡著了?”

“呃——”她回答,像睡著,又像清醒。她是一個懷了孕的女人,胎兒秘密的在她腹內,已有兩三個月的生命。這胎兒,這未來的小生命,就是他們這次私奔的原因。因走路過多,胎兒就不時的蠢動,這蠢動使她萬分痛楚。

“又動了!”當胎兒猛烈的蠢動時,她不自禁喊著說。

“怎樣?”

“又是猛烈的一陣,……喔又是……”

“你說怎樣?”

“我說胎兒又動了,一陣陣的疼痛。……你看……”

她說得似乎非常痛苦,很軟弱可憐的,把那個男子的右手放上她自己的腹部。

“啊——”他撫摸著在她腹內急烈蠢動的胎兒,驚惶得喊起來了:“為了這孩子,我們應得吃盡苦,受盡難;如果我們再不走,那危難也會馬上眼見的,因為胎兒已長得這樣大了。……”

“還是少說些話罷。我真倦,讓我安安靜靜的休息一會。”

她合上眼睛,閉著嘴,倦臥在一條滿是鬆針的草徑上。她的一雙腿,卻還是不住地伸縮。

“這全是我造孽!”男子看到她的小腿痛苦伸縮,反覆著自譴自責。

……隔了不久,她就勉強的起來催促他走:

“在這兒不能過夜,快下山去找個村莊罷。”

太陽已曬到半麵山穀了。曬不到太陽的群山,陰森森的異常怕人。他們在暮色的四合中,翻過幾個較低的山崗,最後看到在山腳有類似房子的一點黑影。

“要是房子才好呢——”她指著那點黑影說。

“如果不是房子,那我們隻好在鬆林中露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