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故意這樣說。“這簡直是荒謬絕倫!”我這樣想時,很想酷毒的罵她一頓,可又怕她生氣。

我們走出影戲院的時候,已是十一點過了。街上很寂寞。電車,汽車,都已停駛。紅綠的電燈,在疲憊地吐露著光芒。魁偉的巡捕,無可奈何地站在崗位上麵。

“坐車罷。”我想雇車,她不答應。她說路並不遠,而且深夜散步是很富於詩意的。

“你疲倦麼?”她像不放心的問。

“不,你呢。”我抖擻著精神,跟著她走。

“我很愉快,”她指著掛在天際的幾顆星星說,“多麼美妙的夜色啊。”

於是我們就肩並肩的,在馬路上故意的放慢腳步走。

我們朦朧的,過了許多幸福的日子。

那時剛好我還有錢,因此每天不是進戲院,咖啡店,就是到跳舞場。足跡所常到的,其實還是幾個有名的舞台。她很愛看舊劇,以為舊劇中就隻唱戲一項已夠令人留戀了。

最難忘的,是那晚上的一幕,——哦,願她永生記住那一夜——那是一個多溫情,多柔和的晚上!那時我們正在馬路上散步,優閑地領略著秋趣。咖啡色的街楓,溫涼欲醉;如洗的青天,渺遠無窮。路上的落葉,因著汽車的飛過,引起了一陣颯颯的怪響。晚風吹上人的衣襟,已有十二分的秋意了。

“你還記得那晚的情景?”她忽然問我:“我竟淪落到那步田地!”

“記得,”我說:“不要想它罷。”

“我並不想它,不過隨便問問罷了。”她忽然又接著問,“可願什麼地方逛逛去?”

“可以。”我摸一摸衣袋,還有三隻大洋。

“天蟾好不好?”

“隨你便。”

我們進了舞台,離開鑼的時候還遠得很。

舞台是三層的建築。雖然還宏偉,可是裝璜得並不十分華麗。到處很黑黯,隻有舞台上的紅綠腳燈在微微的閃光。這幽光,在無限的黑黯中,顯得多麼的神秘!上下的窗門都閉得緊緊的,一種窒人的空氣,在各處流動。我們坐在靠右的包廂裏,前後還不曾有人。茶房送來戲單,匆匆的衝過開水走了。

我們默默的坐著,眼望著牆上的掛鍾。我的心上,浮沈著衝動的,好奇的欲念。我偷偷的看了她一眼,決定今天做一點傻事。

果然,她突然的把頭向我一依,“我愛你,”她眼睛看看別處說,“我覺得心跳。”

“你說謊。”

“為什麼?”

“因為你——”我指著胸,“並非出於誠意。”

“何以見得?”

“因為如果你是真心愛我,”我說,“必願告訴我你的真姓名。”

“啊哈,你這人!”她笑了,“原來就隻這點理由?”

“難道這還不夠證明?”

“當然。”

“那末請你告訴我,告訴我。”我拉她的袖口。

“不要這樣認真,”她掙脫了袖口,“隨便一點罷。”

“那末你要我怎樣叫?”

“隨便一點罷。”她重覆的說。

“怎樣隨便點?”我又拉她的袖口,而且搔她的手心。

“不要動手動腳!”她微慍著說,“放莊重一點!”

“不是你自己叫我隨便的麼?”

“難道我要你這樣隨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