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特醫生的目光離開了他的拇指看著約瑟夫在調整那些椅子。“市長在做些什麼呢?”

“他在換衣服準備接見上校,先生。”

“那麼你怎麼不去幫他呢?他自己穿衣裳會穿不整齊的。”

“有夫人在幫他啊。夫人要他裝扮得最整齊,她”——約瑟夫說到這裏有些臉紅——“夫人正在拔去他的耳毛,這裏有些肉癢的。他就不讓我去替他做這些事。”

“當然要肉癢的。”溫特醫生說。

“但是夫人一定要替他拔,”約瑟夫說。

溫特醫生忽然笑了。他站起來把手伸在火爐上烤著。約瑟夫很聰明的在他背後跳出來,把那張椅子又安放在它應有的地位上。

“我們這批人真是不可思議的,”醫生說。“我們的國家已在滅亡中,我們的城市已被征服,我們的市長卻在準備去接見征服者;而夫人呢,正撳住了在掙紮中的市長的頭頸,替他拔去耳毛。”

“最近他的毛發正在慢慢地增多,”約瑟夫說。“他的眉毛也是如此。市長對於拔掉他的眉毛比他的耳毛更為惱怒。他說這使他感到痛苦。我怕連他的夫人都不會做這件工作呢。”

“她要試一下的,”溫特醫生說。

“因為她要把他裝扮得最整齊啊,先生。”

從那扇門口的玻璃窗裏,一個戴鋼盔的臉向內張望著,門上有了敲門聲。屋子裏有種溫暖的火光好像熄滅了,替代的是一層淡淡的灰色。

溫特醫生仰起頭來看看那座鍾,他說:“他們來早了,就讓他們進來吧,約瑟夫。”

約瑟夫走到門口把門開了。一個兵士跨了進來,穿的是長外套。他戴著鋼盔,肩上抗著一支手提機關槍。他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後站在一旁。在他的背後,一個軍官已立在門口。這位軍官的製服很平常,隻有在肩上帶著肩章。

這軍官跨了進來,望著溫特醫生。他很像是一位在圖畫中被誇張著的英國紳士。他帶著一頂垂邊帽,臉是紅的,鼻子長而可愛,他穿了製服正像許多英國軍官一樣的覺得不自然。他站在門口,呆望著溫特醫生,他說:“先生,你是奧頓市長嗎?”

溫特醫生微笑著:“不,不,我不是。”

“那麼,你是一位官員嗎?”

“不,我是城裏的醫生,我是市長的朋友。”

那軍官說:“奧頓市長在那裏呢?”

“他在換衣服,準備接見你,你是上校嗎?”

“不,我不是,我是彭蒂克上尉。”他鞠了躬,溫特醫生也輕輕地還鞠了一下。彭蒂克上尉繼續說,對於他要說的話似乎覺得有些為難,“按照我們軍隊的規則,先生,當我們的司令長官到一間屋子去以前,我們先要檢查屋內有無武器。我們倒並無不敬的意思,先生。”他回頭叫著:“伍長!”

伍長很快的走到約瑟夫麵前,在他的衣袋外麵摸了一下,便說:“沒有,長官。”

彭蒂克上尉就對溫特醫生說:“請你原諒我們。”於是伍長就走向溫特醫生麵前,拍拍他的衣袋。他的手在他外套裏麵的衣袋上停住了。他立即摸了進去,拿出一隻胖胖的小黑皮夾,他把它送給了彭蒂克上尉。彭蒂克打開了那皮夾,發見裏邊有幾件簡單的外科用具——兩把解剖用的小刀,幾支外科用的針頭,幾支血管夾,一支皮下注射的針頭。他關上了皮包把它還給溫特醫生。

溫特醫生說:“你看,我是一個鄉下醫生。有一次我不得不用一把廚房用的刀去割除盲腸。從那次以後,我常常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了。”

彭蒂克上尉說:“我相信這屋子裏還藏著軍器呢!”他打開一本他帶在衣袋裏的小冊子。

溫特醫生說,“你知道得那樣清楚啊。”

“是的,我們派在這裏的人已經工作得很久了。”

溫特醫生說:“我想你不肯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來吧?”

彭蒂克說:“他的工作現在已經完了。我想說出來也並無妨礙。他的名字就是考萊爾。”

溫特醫生很驚奇的說:“是喬治·考萊爾嗎?那裏的話,這簡直是不可能。他對於這個城市貢獻很多。他今天還為了在山上舉行的打靶比賽捐贈許多獎品呢。”他一麵說著,一麵開始懂得一切事情的真相而把嘴唇慢慢的閉緊了。他說:“我懂了,所以他要舉行打靶比賽。是的,我懂得了。但是喬治·考萊爾——聽來好像是絕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