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賈婷的婚禮操辦得很簡潔。沒有披婚紗,沒有去教堂。一切以最古老傳統的方式進行。我在柳鎮一家中型酒店擺了幾桌酒席,邀請昔日好友參席,母親攜同小妹也趕來了。小妹對賈婷大紅色的禮服讚歎不已,認為那極度體現了中國特色。賈婷含笑招待賓客,在人群裏來回穿插。李誌偷偷把我拖到一旁,他的語氣裏很是羨慕:
“我從來沒見過賈婷像今天這麼漂亮。”他說,“女人果然是因為愛情而美麗的。”
李誌的女朋友,是他們醫院的護士。這恰好應驗了他當初的話。女孩子長相一般,但看上去溫文爾雅。我說:“不同美麗的女人,卻有著相同的美麗。”
賈亮“蹭”地跳出來,橫在我和李誌當中。他來之前不知道在哪裏喝過酒,紅光滿麵,酒氣連天。他的眼睛醺醺地半睜著,掏出一隻紅包往我懷裏丟。
“夏雨,呃,看在那麼多年兄弟的份上。呃,你幫我照顧好婷婷。這丫頭,呃,太倔氣。你可得讓得她點。”
我把賈亮架到餐桌邊坐下,倒了杯茶給他。李誌皺著眉頭不滿地說:
“怎麼喝成這樣。”
我隱約感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正待發問,獅子頭在不遠處朝我招手,我隻好匆匆交待李誌一句,迎向我最尊敬的老師。
獅子頭更消瘦了。她的兩鬢微微泛起白霜,肩甲骨高高突起,眼窩深陷。做一個受人敬重的好老師,實在很不容易。一年前她重病的女兒,終於抗掙不過病魔,離開了她。聽說那時刻的獅子頭,正在學校籌措一場學生演講會。消息傳遞到耳際,她緩緩地歎了口氣。背轉身子,朝窗外凝望了好一會兒。演講會如期舉行,獲得空前成功,獅子頭從中發掘出不少優秀苗子,送往鎮裏比賽,結果包攬了演講比賽的前兩名。這份成績,從某種程度上安撫了獅子頭,她從此之後更加忘我的投入到教學事業當中。我明白,這其實是一種愛的轉移。獅子頭將對女兒不能盡職的母愛,完全投置到所有孩子的身上。小時候,常會寫這樣的句子:老師是一支紅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細化到獅子頭身上,則是燃燒了整個生命,站立成一座燈塔,為學生導航。
獅子頭說:
“夏雨。老師能見到你成家立業,真好。你要記得,為人須光明堂正,對待家庭,也要認真負責。”她頓了頓,“老師是這方麵的失敗者。”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述我此刻的心境。我看著麵前這位令人肅然起敬的老教師,隻有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用溫度來傳遞我的熱愛,還有感謝。也許之於家庭,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但她絕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老師,會有許許多多如我一樣的學生,永生銘記。
獅子頭沒有入宴。她下午要參加教務處的會議,布置新學年各年級的任務。我望著她拖遝的腳步,卻似乎無比堅定。她的背影依舊孱弱,然而我在她的背影裏,瞧見了過往將來。我的過往,和許多人的將來。遇見這樣的老師,是福氣。
酒宴過後夏老頭堅持回家要再拜一回天地。賈婷照規矩端茶叫“老爹”。夏老頭和賈紅軍坐在兩側,中間夾坐著我的母親。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一式的笑容:幹淨,安詳,並且天真。李誌和賈亮分立左右,小屋裏充盈了和諧和溫情。賈婷說:
“什麼,都比不上一家團圓。老爹你說是不是?”
夏老頭笑得眼睛彎成一道橋,連聲回應:“是。是。”
我的新家庭即告正式成立。獅子頭的贈言,讓我對於家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身為一個男人,理所當然地,要為自己的親人多加努力,給他們創造更舒適優越的環境。我開始抽取時間尋找兼職,賈婷勸阻我說:
“夏雨,我們並不需要你賺多少錢。我和老爹的唯一心願,就是希望你健康快樂。”
夏老頭也說:
“臭小子,你別隻顧著賺錢,怠慢了媳婦。”
我經過思索,決定將空閑時間用來撰稿。之前在報社的一段閱曆,足以讓我對身邊發生的小事體察入微。投出去的稿件皆是有的放矢,很快成為柳鎮小有名氣的撰稿者。賈亮非常得意,一次飯後打著響亮的飽嗝說:
“夏雨,我,呃,我早就說過吧。你會成為一個作家的。”
我想起少時的傻話,笑著問他:
“那你呢?你究竟是當成了旅行者,還是演員?警察?”
賈亮擺著手說:“都別提了吧。我現在是生意人。專打算盤的。”
我又想追問他從事的到底是什麼生意。可是賈亮很顯然不願意談及這件事,話鋒一轉,又回到賈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