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認識的人也擠了進來看她們。於三太太又說道:

“五姑媽!你們家裏還有人在這裏,你知道麼?”

“沒有的話,我不信。”

“真的,剛才一個老媽子在這裏說的,她認得你,她說在你們三爺爺家看見過你一麵。她說她們奶奶想同你打招呼,怕你不認得。她說是那一房我就忘記了。你不信,也許她還會來找你。”三姑太太也證實了,加上這樣說。

“也許,隻是我們家的人太多了,我不認得的多得很,也弄不清房數,怕也不怎樣親了。幾房親的,就都住在鄉下,不會來武陵的。縱是來,總也得來我們家走走是不是?”

“總是這樣的,同姓的人講起來總是一家,譬如敏芝小姐還不是同我們一個姓,說是一家又不是,追到老祖宗去,還不是一家。”於三太太說得大家都笑了。

正說著,金先生也進來了,她時時用手帕揩額上的汗,一邊進來,一邊便說道:

“真待慢得很,沒有陪,大家再坐一刻兒吧,馬上吃酒了,大嫂子幫著留一留三舅媽和三姨媽。五姐,你們幾位當然都是主人了,你就不客氣,隻是我想請你們幾位到褚先生房裏去坐坐,她來在武陵是客,又沒有親戚走動,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去見見好不好?”

“好,當然好,就怕不會同先生們談話。……”

“好,你不要管我們,我們還要玩一會兒,看看你們學堂。酒就不吃,丫頭孩子一大群,不像樣得很,又不是逃荒,大姑媽,是不是?我們去看看後邊吧,不知道這幾個小東西玩到什麼地方去了,該會有人跟著。”於三太太搶在頭裏走了出去。

曼貞幾人便跟著金先生走到對麵一間房裏去。

這裏一群便也走到後邊去玩。這時學堂裏的人也走散了好些,都回去了。還有一些坐在一大間客房裏,嗑瓜子,咬檳榔,不知是那一家的女眷們。隨處都有一些小孩,丫頭老媽子,還有些人在後邊了一些石榴花,火一樣的紅,倒也可愛。她們走過了教室,看見上邊掛的黑板,和側邊掛的地圖,也都覺得奇怪。又走過一間自修室。又走到後邊,看見有三間寢室,每一間大約有五六張床,桌子板凳都有,就是粗得很。外邊還有洗臉架。小小的院子裏,種得有幾棵芭蕉。窗子上都已經糊好白紙。有一間房子裏已經有三個床上掛好蚊帳了。桌子上也擺了好些梳裝用的東西。大姑太太說道:

“我要年青,我也來玩玩了,伴多總是好。我要來,我一定把這窗紙換過。底下這一排玻璃上就要掛著粉紅窗紗。因為外邊是月亮門,和綠芭蕉。大家在一塊兒睡覺,在一塊兒做事,真是有趣,人是越出世得遲越好。明兒到小菡時代,還不知又是什麼樣子呢?媽當日就不會想到五妹還會上學堂的,也跟著謁聖,孔夫子收女學生了。”

“不過,媽那時也有那時的繁榮。假如那時要辦女學堂,怕就不像現在這樣。今天實在沒有一點排場,還不如我們家裏做小壽,從前隻說入個學,聖廟裏也就鬧熱得很,連街市上都瘋了。我說什麼奏樂,真笑話,就讓一個毛丫頭按那個什麼洋東西。爆竹也不放一個。你們沒看見那門口站的兵,有氣沒力,像什麼樣子?就這些睡房,也粗糙得怕人,那裏是給小姐們睡的。臘梅她們不都比這個睡得好些麼?……”

於三太太打斷了三姑太太的話,說道:“三姑媽——你也是!這本來是學堂,要講平等,自立,自己服侍自己,讀書的地方。又不是做官,又不真是像《鏡花緣》上講的。你老想有排場,那怎成,我們還是再到那邊去看看吧,那裏有大樹呢。”

轉過了另一扇牆門,便顯出一個大院子來,院中有兩棵幾人合抱的大桑樹。滿地都鋪著一些桑葚。上麵的一排五間房的大廳,都拆去了,改成了風雨操坪。周圍安放著一些啞鈴,球杆的玩藝兒,大家都不認識是什麼東西,都走去摸摸。珠兒和小菡她們都在坪中揀桑葚,還有一些別人家的小孩。於三太太趕快罵著道:

“臘梅!你要死呀,看把小姐們吃壞了,不打死你!那些葚子都是壞的,怎麼能夠吃,還不把她們引開去玩。”

“沒有吃,玩玩的。”珠兒帶著弟弟們都走攏來了。

小菡看見沒有媽,便拖著秋蟬要找媽去。

轉過了院子,便到了食堂。這間房大得很,總可以擺十幾張桌子。現在隻放了八張。在一方牆上有兩個大洞。飯和菜都從這裏轉過來的。隔壁是大廚房。通男教員住的地方。有兩個麻陽婆在這裏預備開飯,她笑向她們道:“奶奶們吃了酒再回去,馬上開飯了,就坐在這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