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曼貞也笑起來了,便向著於三太太說道:“真的,可惜你沒有見著,那他老人家有時比媽還要慈藹,不過對兒子們是要嚴厲一點。我和三姐同他們兩個老人家打牌,雲卿就看牌,他看到他一要什麼,就告訴我,我就裝著不懂,說他是要另外一張,偏不發出來,偏隻肯發手上的這張,他也真的作急,以為我捉住他了,誰知一發出來,正是他要的,他的聲音又大,打起哈哈來滿屋都聽到了。他就天天贏我們的錢,贏了去又還了我們。現在想起來,真就還在眼前一樣,那才是快樂的日子呢。”

珠兒她們也要問一些關於爺爺的事,或是關於爹小時的事,聽到姑媽講爹還隻十三歲,就入了學用紅花線紮一個麻雀尾巴(小辮子)穿藍衫騎白馬到聖廟去,家裏一趟兩趟的報子來討喜錢,孩子們也便不知所以然的快樂著,而且羨慕著。

家裏一沒有客來,曼貞就要帶著秋蟬老媽在一個門板上糊布殼,棕殼,而且帶著她們把孩子們的鞋襪做起來了。她自己的舊鞋子又小了,也得趕新的,還得多預備一些。她又計算了一下錢,她實在還得省儉點,她想大快到兩周歲了,那時就不必再用奶媽,要秋蟬帶著,小菡已經很乖,不消人帶,她又成天在學堂。而且無論如何,鄉裏總還有一點穀子,麼媽一定會替她寄錢來的,她已經寫信去了。她把許多事稍稍預備了一下,便也就安心的這末過去。心想胡亂的就這末混,日子終有得來的。她又替幾個回到了家鄉去的朋友們去了信,一心隻等這閑暇的暑假過去,那時就又要開學了,又要忙忙碌碌的上課。

可是還隻到七月裏,街上便不時有謠言。帶回這些謠言的,總是看門的老於。老於先也隻把這些在後院子裏和廚子說,老媽子聽到便又和奶媽臘梅說。於三太太隻看見她們常常交頭結耳,咭咭咕咕,便問她們,她們才說出來。說是那裏怕又有神兵要打來了,又說是那裏造反。於三太太罵了她們,不準她們說,可是老於是連續不斷的說一些新消息,終竟還向於三太太也說了。這天他剛在前邊同了玉兒兄弟玩,他告訴玉兒打拳,正恰巧於三太太走出來找他們。玉兒一見他媽,便趕忙告訴她道:

“媽!媽!看我,我會打拳,老於教我的!老於說‘長毛’又要來了!”

“哼,好,打得好!”她又看了看站在下麵不動的老於,才又問道:“噎,你到什麼地方聽來這末一些紅的黑的,說得滿屋見神見鬼。你曉得吧,老爺不在家,謠言少聽一點,有什麼確實不穩,就告訴我,請那邊二少爺過來。”

“是講得滿利害呢,衙門裏都到省城請兵去了。到底是什麼回事我也弄不清,說是城裏有歹人,又說是省城更不穩,算命賣卜的都說看星相今年要動刀兵。前頭老爺寫信來不曉得說什麼沒有,外邊到底也還安靜麼?”

於三太太被他一說,不知還是信好還是不信好,隻好說道:

“老爺來信,從沒說起這末一回事,假如真的有什麼不穩,他一定會回來的,可是他也沒有說起要回來。我怕是謠言。那年不是也說過一陣要打仗,後來還是聲息也沒有聽到一點麼?你再去打聽看,不要在家裏亂說駭人。”

過了幾天,大少奶奶又從前街上的二少爺家裏帶著新的消息來了。她告訴這位嬸娘的時候,都還帶著一點氣喘,因為她要表示她對於二少爺夫婦的氣憤。

“他們是曉得許多事,二哥他天天都到朗江學社去,那裏聽得到一些消息的。我嗎,就問一問他,免得家裏大大小小驚慌,是謠言也要辟開,誰知他們倆還一陣把我叱著,說我不鎮靜,喜歡聽丫頭們的話,那裏有那末一回事。罵我一頓倒也算了。偏偏他們昨夜晚又商量什麼時候搬家,什麼東西要清理……許多話都被那小丫頭福兒聽到了,今天一早就到後邊說,我來的時候,我們那位二少奶奶果然在那裏清理箱子。嬸娘,你說可氣不可氣?假如真的有事,也該告我一聲,我還有個兒子住在城裏。而且他又明知叔叔不在家,嬸娘這邊沒人,總該來商量照顧一下,這樣瞞著,真不知存的什麼心?”

“哦,真的有這末回事麼?”於三太太心裏也有一點不安起來。

於是大少奶奶又說了一些她們那裏聽到的差不多的消息。於三太太便打發人到後邊把曼貞也請來了,商量著這回事。

“我想不至於要打到武陵來,縱是真的有什麼事,這末個小城,有什麼必爭之處,滿城風雨,也不過庸人自擾。”這是曼貞的意見。這個意見也穩定了於三太太的心,於是她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