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便也笑道:“你過慮了!放心,放心!我多則一年少則半年總回,實在我也想趁你在家,孩子小再到外邊玩玩。還想外邊若有事就找個事做,並不是怕家裏不夠吃,假如在外邊能站得住一隻腳也好點。現在的世界,一天不同一天,一趕不上將來就不行了。所以玉兒他們將來大了,怕都要學科學,中國就是不被瓜分,也要趕跑滿清,這是一定的,我倒還想趕快學點應用的東西,所以才想再到外邊去看看。”

曼貞聽到他這一番話,才算放了心,於是又問道:

“程仁山怕是個革命黨,你同他一塊的,也加入了麼?我們學堂裏倒有幾個想得很呢。”

“不曉得,也許他有關係,不過這也不希罕,我革命黨倒認得幾個,可是自己卻不是,武陵的革命黨,算什麼,幾個窮光蛋,弄幾百銀子就算了不起了。百事總離不了錢。所以這裏的事,沒有做場,要到外邊去。”

最後曼貞便又托了他:“假如有什麼地方,有機會,我們這裏有幾個很熱心的,你留心一下……”

自從於雲卿走後,家裏的門戶便也緊了好些,經常底下人沒有事便都不準出去。一吃過了晚飯,大門便上了杠,曼貞要帶著老媽前前後後查看一回,回後邊時也給於三太太一個招呼,當中的牆門每夜也上了鎖,前後安了一個警鈴,有事時就拉。曼貞雖說多添了一些事,心中倒也一樣平靜,後園子裏的夜晚,總是安靜的,空氣也清鮮,園子裏不時都有花香味吹來,常常一到了有好月亮的夜晚,她就要一人留在花園裏一會,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她最喜歡這種夜晚,覺得有說不出的幽趣,可是也有一縷淡淡的寂寞襲上心頭。有時小菡也陪著她走一個圈,或是靠著她的膝頭坐在傍邊的石頭坎上,她不說話,望著那銀白色的月亮,和那瀝青色的天空,有一絲薄雲在飛逝。小菡也不說話,望著她,也望著月亮,望著天空,還望著星星,星星在閃呢,月亮裏有些什麼呢,慢慢的小菡便睡著在她膝上了。於是她便把她抱到房裏大床上去。小菡就朦朦朧朧地睡去了。

大現在身體也強壯了好些,已經在吃飯了,雖說還不如前邊的比他小兩個月的意兒,卻也自有他可愛的地方。他沒有他姐姐活潑,天真,卻已經顯得是一個比他姐姐利害的孩子。他玩他的一些小玩具,木頭的小碗,小罐,磁的小菩薩,奶媽替他做的一些香袋子,他從不會把它們失落。他也從不讓同他玩的意兒,仲兒,小菡來欺服他。他時時都不忘記防衛自己,他預備著利害的回答給那些敢來侵犯他的。他也沒有從前好哭了。也不怕生人,卻從不肯理睬生人。有時候她媽把他帶到學堂去玩玩,他也隻堅決的緊閉著小嘴,和張著銳利的眼睛去望人。然而一離了這些人隻同她媽在一塊兒的時候,他便非常懂事的望著她笑,學一兩句剛剛學會的話給她聽,他要她讀書,他奇怪的注意的望著,他又會心的笑了。當他媽寫字的時候他一定也要搶筆來玩,在紙上亂塗,自己一個人又高興的笑著。曼貞就愛他這些,說他是比小菡有用的孩子。

曼貞帶著孩子們忙忙碌碌,早出晚回,到也不覺得夏日的長,一忽兒就又是暑假到來了。這天正是大考完結的那天,她覺得近來忙於考試去,竟有好久沒有同她們閑談,所以這天她特別把小菡早使人送了回去,便又踅到後邊寢室來。幾間寢室裏都靜悄悄的,沒有聽見一點聲響,隻有茂密的芭蕉,輕輕擺著巨葉,她便一直朝後邊走去,一邊喊了起來:

“敏芝!敏芝!”

“嗬!曼貞姐!你坐下麼?我在洗頭。”夏真仁一手托著倒轉的長發,張著臉,走後邊的小院子裏答應出來。

“嗬!稀客!曼貞姐你好久沒來後邊了。敏芝姐到會客室去了,他爹來了。”另外一個姓張的女同學也正在那裏洗手絹。

“假還沒有放,怎麼人就走光了,一路走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張小姐,你假期不回家吧?讓我也來洗一個手。”曼貞便也走到洗臉架邊去。

“不回去。可是她一定要回去。”她用嘴朝夏真仁了。

“真的嗎?”

“等等我同你講吧,我洗好了。”她已經把頭發擰幹,披散在後邊,用一把大梳在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