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寢室裏也走出夏真仁的嫂嫂,夏友梅,她有點胖,剛剛睡醒了起來,眼睛還是紅紅的,她有點難為情的說道:
“我昨夜沒有睡好,老記到早上要考的理科,一繳了卷子就跑來睡了,也沒有翻翻書,看錯沒有。曼貞姐,你來多久了,我也不曉得,嗬,天氣真熱,我也想洗洗頭。”
“白天睡覺自然熱,今年還算好的,熱的日子在後邊。還有人呢,她們在那裏?”
“我和你找去,你等一下我。”夏真仁便又把頭發分開,鬆鬆的編了兩條辮子。她年紀小,人又不肯長,高高的卷著兩條衣袖,底下又散著兩個大褲管,薄薄的一雙天足,麵孔因為天熱,泛著一層淡紅,雖說不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卻現得很是活潑的樣子,曼貞便也笑道:
“真仁!你要這樣才好,平日你太裝得老氣,你還小得很呢。你今天似乎好看得多。”
“嘿,你笑我了!我說讓它難看點也好,我不管它。”夏真仁仍是那末平平常常的答應她,不管在旁邊忍住笑的張的顏色。
“小菡呢?”
“進回去了。”
她們便排著走出寢室,夏真仁又拿了一把芭蕉扇扇著濕的發辮。
“為什麼要回家?你們是那末遠,下學期趕得來麼?”
“我同你往那邊去,她們一定在那兒,那是我們新發現的地方,最涼快,人又找不到。趕是趕得來的,下水到快,就這一路回去,坐一個多月的船,怕苦死了,不過回去一趟是好些的,我三哥回來了,趁著他在家,他可以替我在我爹麵前說話,不是爹不準我讀書了。同老人家,要執拗也執不來,還有我四嫂,她同我出來,家裏也是說空話的,幾個嫂子圍著我爹吵。實際上四嫂也用不著家裏什麼錢,你知道我是很省儉的,也為的是不願四嫂在家裏拿錢用,我就分些給她。現在爹寫信來,發氣得利害,所以我想還是回去一趟,把事情弄弄好,再下來。不過,曼貞姐,你說我假如到省城去讀書,你讚成麼?都說那邊學堂辦得好些。”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大桑樹底下,有些小的野蠶從桑樹上落下來。樹上正結著大的桑葚。她們便在那圍著樹身的石砌的圓台上靠著。
“到省城去嗎?那當然是好的!”曼貞也興奮起來了,“你是應該去的,這裏自然一切都要不如些。隻要你家裏許可,那你就去吧,不過總要常常同我通信。”
“你慢點講出去,我回家了再說,實際我家裏走旱路到省城比到這裏還近,假如省城真的好,我就寫信來給你,你們也去好了。”
“我是沒有希望的,你看兩個小孩,就是下學期讀書,錢都還不知在那兒,家裏的房子還沒有賣脫,好,現在不講這些,還是去找她們吧。”
於是兩個人便又排著朝後走去,而背後又不知誰在喊:
“曼貞姐!你還沒有回去麼?你們慢點走,等我一等。”於敏芝捧著一臉盆紅透的李子吃力的在她們後邊追了跑來,她的腳雖說已經放得很大可是走路時總還看得出。
“什麼東西?快點來。”
原來她的父親特意來看她時,又給她帶來了許多點心和水果,水果都是鄉下家園裏的,她的父親要她回鄉下去過夏,她的母親常常想她想得流淚。他又告訴她兒們也大了好些。弟三的嫂子又是大肚皮。今年的水果結得少,穀子卻好,她要一出城就看得出來的。她的妹妹雖說還隻十四齡,卻也把婆家定好了,婆家已經就在催,他爹沒有答應,年紀太小,是一層。另外還有一層理由,他就沒有說出來,意思是要等做姐姐的嫁過後。他爹還說了許多,都是一些溫柔的舊夢,她也想起半年沒有見麵的媽來了,她問是不是她媽已經脫光牙齒,因為有一次她做夢夢到,聽說沒有才放心,然而也哭了,是一些多麼有趣的眼淚嗬,原來是想笑的,不知為什麼卻反而哭起來。她已經答應了她爹,過兩天就一塊兒坐轎子下鄉去。
她們找到了她們,在幾個空著的教室當中的一個院子,那裏不會有其他的人去,幾間教室都空在那兒。院子裏的草很長,有兩株盛開的夾竹桃,還有靠牆栽著幾排細竹。她們在飯堂裏搬了一張方桌來,和幾把椅子幾條凳,她們因為趕考試,要找清靜地方讀書才發現出來的。現在一空了也要躲在這裏來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