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金燦燦的陽光鋪瀉在我的身上,我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看表,已經八點了。推開門,天空碧藍,白雲悠悠,奔騰而下的雅礱江就在眼前,猶如千萬匹野馬在草原上奔馳。山腰上拉起的經幡在微風中輕輕飄動。金色的陽光照在臉上,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新龍是一座袖珍的高原小城,全城隻有一條公路,與雅礱江並行蜿蜒在城中,兩邊都是高聳入雲的山。新龍是一座建設在山穀中的小城,從城的這頭走到那頭不過是一根煙的功夫。新龍有許多富於特色的藏式民居,藏居顏色鮮豔,主人都會選擇自己喜歡的花紋風格將房屋裝飾一新。藏居有很多窗戶,窗戶前擺放著開滿鮮花的花盆,深紅色的窗簾拉開了,新的一天悄然來臨。在新龍縣城,你隨處都可以看見長相英武、肩寬步闊、目光深沉、頭發裏盤著紅絲穗的康巴漢子,古銅色的皮膚下,散發著獨特的氣質。抬起頭,一隻雄鷹在空中飛翔。
什麼是高原?高原不僅僅是一條路,高原不僅僅是一種地貌。高原,是一種信仰,一種精神。這個季節的川西高原總是伴隨著最燦爛的陽光和一望無際的格桑花。夕陽西下的時候,遠遠的便能聽到起伏不絕的酒歌,放牧人的黑帳篷上升起縷縷炊煙。這個季節的高原,是一幅活靈活現的山水畫。
新龍縣位於川西高原腹地,地處念青藏高原末端。
汽車停靠的車站很小,小到隻有幾間破舊的房子,如果不是鐵軌橫穿其中根本看不出這是個車站。
天藍的紮眼,好像要把我融進去,我不敢抬頭再看。
遠處山巒連綿起伏,白雪皚皚,白茫的霧氣綿延到山腳驀然露出蔥綠,如果說它像一張地毯顯得狹隘生硬,但那片綠確實如一片鋪天蓋地的地毯一般席卷至身前。
這裏的景色令我著迷,也讓我心生忐忑,但我又忍不住追尋它,就像追尋冉冉。
一進縣城,儼然是另一番景象。同樣的鋼筋混凝土城鎮卻完美地與周圍高曠雄偉的風景融合起來。沒有高樓林立,站在寧靜的街道上一眼望去可以看到遠處巍峨的寺廟。
到單位報到,隻有一棟宿舍樓,新警老警混雜著住在一起。
拉蒙住在我的隔壁,我在宿舍整理物品,他沒敲門走進來和我打招呼。拉蒙穿著迷彩短袖,短寸的頭發整整齊齊貼在頭皮上,給我的第一印象很整潔很剛硬。
“我叫拉蒙,你叫什麼?你是內地的?”拉蒙咧開嘴熱情地笑著問我。他的嘴唇很厚,笑起來露出兩排白牙。
他的普通話不標準,我聽不太清楚,我重複他的話:“那蒙?”
“不,不是。”他擺擺手,盡量咬字清晰地又說了一遍:“是拉蒙。你呢?你叫什麼?”
“李峰。”我說。
拉蒙是本地人,比我大兩歲,待人很熱情,我一來就拉著我出門,帶我熟悉單位裏的情況。
這是工作的第一天,拉蒙的出現掃除了我的羞怯和不安,
初換環境的緊張讓我暫時從對冉冉的思念中抽離出來。
新兵陸陸續續來報道,我來的早,一時也沒有什麼事情。
安頓之後第一時間去找冉冉。
早晨起來我對著鏡子壓平領口,又反複看了半天,想到要見冉冉就忍不住緊張,我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耳根有些發紅。
按著冉冉給我的地址去找冉冉就職的學校。冉冉說的這個地方很陌生,我完全沒有聽說過,連問了三個人都說不出個什麼名堂,最後找到一個在路邊賣瓜果的老大爺才問出來,原來學校在鎮子邊上,坐車也要半個小時。
我站在一所破舊的居民樓前。說是樓,也隻有兩層,裸露的水泥牆上沁著水漬。
樓裏麵出奇的安靜,沒有讀書聲也沒有孩童的喧鬧聲。靜的沉寂,就像我此時的心情。
我站在原地徘徊,看著麵前的舊樓深深吐出一口氣。時隔一年,我又一次追上冉冉的腳步。
“小夥子!你找人?”
從對麵門裏出來一位肥胖的中年藏族女人,長長的頭發編成辮子披散在肩膀上。
我一直低著頭來回踱步,直到她走到我的麵前拍拍我的肩膀我才驀然反應過來。
“啊?恩!”我抬起頭看到她好奇地表情點點頭。她麵頰很紅,紅的發紫,這讓我想起來冉冉曾經說過的紫紺。
“我,我找任冉冉,她是在這裏嗎?”我問。
“啊嘞!原來你是找冉冉!”她似乎很高興,又大力拍拍我的肩膀,這個動作使她緊裹在棉襯衫下的贅肉顫了兩顫。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我來找冉冉是一件很見不得人的事情。
“冉冉在上課呢,你跟我來吧!”她不容我反應便拉起我朝剛才的門裏走。
她邊走邊說:“冉冉來這裏一年多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找她呢!你是她的朋友?”
看她的服飾裝扮我猜測她是個藏族女人,但是她的普通話出奇的好,不像拉蒙一樣磕磕絆絆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我點點頭,但是我走在她的後麵,我怕她看不到我點頭,又趕緊說:“我是他朋友。”
走到門口她好像又問了什麼,但是我沒有聽到,因為透過隔壁半開的玻璃窗我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一頭烏黑濃鬱的長發垂肩,身穿一件雪白的襯衫。她雖然背對著我,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冉冉,和我無數次夢到的身影一模一樣。
這個我朝思暮想的身影一下子拉去了我的所有心神,我腳步頓住,貪婪地看著黑板前的冉冉。
教室很簡陋,寥寥十數張課桌整齊地擺在教室中間,隻是孩子們做的凳子卻五花八門,有幾個還帶著靠背,看起來很突兀。
沒有講台,一張半舊的老式電腦桌擺在黑板側角。
“大家……小數點……三……”冉冉溫柔清亮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擊打著我的耳膜。
我看到冉冉走到牆角那張臨時講台上拿起書本。
我害怕她一扭頭看到我,竟然下意識地想躲閃,但我終究站在那裏沒動。
冉冉又走回講台繼續著她的講解,神情溫和專注。
似乎在牆角處坐著的孩子在打瞌睡,冉冉走下來嗔怪地拿手指點點他的額頭,微笑著和他說了什麼。
透過窗戶我看到了冉冉的幸福,看到了她飛翔的夢想。
藏族婦女已經走進屋子又折返出來。
“小夥子?怎麼不進來?”她問。
我和她解釋說站在這裏等就好,我是想多看一會兒冉冉。
她笑了笑就不管我自己走進去,她的笑容很淺但眼角彎彎的,笑的很曖昧,我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