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格桑花開(1 / 3)

老大,我的腿……

紀剛歎了口氣,哎,別說了……紀剛說這個話的時候,眼睛望著病房角落裏的一輛輪椅。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知道,這輩子,我是離不開那玩意兒了。

這個時候,楊發濤走了進來。

他的頭上纏滿了繃帶,眼睛腫腫的。

兄弟,你醒了啊。沒什麼事吧。楊發濤坐在我的床前,輕聲說道。

沒事,就是從今以後,要走輪椅了。

啊?你胡說什麼啊?

你看吧。我指了指那輛輪椅。

楊發濤哈哈的大笑起來,紀剛和身旁的田軍也開始笑。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他們,嚴肅的說,你們還有沒有良心,我都成這樣了,你們還笑。你們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嗎?

這個時候,臨床的大爺叫來護士。在護士的幫助下,大爺坐上那輛輪椅,向病房外走去。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龜兒子!我大罵一聲。

紀剛一臉嚴肅的看著我,你罵誰呢?

罵你。

你敢罵我?我可是你的領導。

是我領導又怎樣,我就是罵你。龜兒子。

紀剛高高的舉起了拳頭,輕輕的落在了我的頭上。

他笑著說,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紀剛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你父親給你的。

他來過?

恩,他來過。在這裏一直守著你,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我接過父親的信,想要一把撕掉,但被紀剛阻止了。

看看吧,看了再撕吧。

我打開信封,這是格西木初寫給父親的信。

建華:

最近過得好嗎?屋外的那片青稞地又成熟了,隻是那裏不會再有你的足跡。我每天都坐在青稞地旁等待,等待你的信,等待你的照片,等待你的……等待關於你的一切。可是我知道,你走了,永遠的走了。但是那美好的記憶在我的心中永遠的留了下來。每個女人的心裏都向往著有一份美好的未來,和相愛的人坐在海邊,攜手看日出,從青絲到白發。就像張愛玲和胡蘭成所期盼的那樣,歲月靜好。是的歲月靜好。隻要靜靜的就好。

還記得我們的過去嗎?那個時候我剛到縣衛生所工作,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你。剛剛參加工作的你,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那時新龍縣很落後,當地有很多的地痞土匪,你居然選擇了和他們的頭子用藏族人的方式解決問題,你說,如果我輸了,以後我不管你們,如果我贏了,你們以後就得給我滾得遠遠的。那一天,你狠狠的教訓了那個頭子,但是你也受傷了。你是我的第一個病人,我準備給你打麻藥,可是卻被你拒絕了。你說一個大男人,還用那玩意兒幹嘛?我給你縫針,我看見你閉著眼,緊緊的咬著嘴唇。我知道你很疼,但你沒有叫一聲疼,因為你是個男人。你說過,男人就應該掉血掉肉不掉淚。我就是從那個時候喜歡上了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結婚,我想給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但你卻告訴我,你已經有老婆和孩子了。那個夜晚,我哭了整整一夜。我也想了一夜。為了你,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可以每天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仍然決絕的搖搖頭,你說,我是一個女人的丈夫,我是一個孩子的父親,我更是人民的警察。你問我,知道什麼是警察嗎?我搖搖頭。你說,警察就是責任,警察就是忠誠。

我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給最愛的人。還記得那個夜晚,你在我家,我不停的給你倒酒。你喝了很多酒,話也越來越多,你給我講你的童年,你給我講你的父親,你給我講你的妻子,你給我將你的兒子。你說,你對他們有太多太多的虧欠,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因為你是一名警察。後來,你哭了。狠狠的哭了。我抱著你,你在我的懷裏傷心的哭著。我想給你一個吻,我想把自己的身體給你。我悄悄的解開自己的衣扣,我說過,我要把我自己全部給你。但是你卻慌慌張張的轉過身,你大聲的叫我停。這一次,我沒有聽你的。你卻要走,我從身後抱著你。不斷的吻你的臉,問你的嘴唇,問你的耳根。我聽見你漸漸急促的呼吸聲,我希望那個時候你能將我擁入懷中。可是你,還是走了。

高原的天是美的,一望無際的藍。雖然有白雲不斷的湧起,但是,它隻帶走了一些浮沙。

在那個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的早晨,我在醫院的走廊裏看見了一個被遺棄的小孩。我們給她取了一個藏族名字,降初。降初在藏語裏是聖潔的意思。我們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我們一起教她說話,教她走路,教她寫字。你說,其他孩子有的,這個孩子都會有。你說,我要給她一個最好的明天。我常常看見你望著降初落淚。我知道,你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到終老,我已經習慣了生活中有你。你的名字像經文一樣牢牢的烙在了我的心裏。直到有一天,你告訴我,你的調令已經下來了,你就要回家了。望著你滿是喜悅的臉,我卻哭了。

建華,謝謝你,謝謝你曾經給我的幸福和陪伴。即使我們從來沒有開始過,但我很幸福,因為有你。當我變成老太婆的時候,回想起我們過去那段往事,拿起那張站在草原上的合影時,我的眼淚會順著兩頰無聲的流了下來,靜靜的和藍天分享這段故事。

高原上每一顆石頭裏都藏著一段故事,我在尋找關於我們的石頭,在尋找那個裝著我們過去的石頭。我永遠在等待,即使這份等待早就注定了無疾而終。我要走了,離開這裏。因為這裏的一切,都裝著你的身影。我要去一個能裝載真摯和永恒的地方,無論那個地方在哪,我也願意洗盡鉛華,塵埃落定,在那裏靜靜品嚐餘暉帶來的安逸,細數著歲月裏的驚喜。無論紅顏,無論銀發,隻為永恒。

格西木初

七月份的川藏風還是很大,吹得人的臉有些發紅,長時間在這種高原地方生活,臉上也泛起了兩團紅暈。

田軍背著大大的軍用旅行包,擠上了開往成都的客車。

其實,他是不願意回家的,但是又不得不回去。

一同踏上回家之路的小張對田軍憨厚的笑了笑,“哥,喝水不?”

田軍搖了搖頭。

小張沉默了一會,又忍不住說道,“哥,聽說嫂子可漂亮了,這次回去,你可要多陪陪嫂子啊。”

田軍看了他一眼,“怎麼,你沒有對象嗎?”

小張是新入伍的警員,來到川藏時間不長,但是臉上總帶著憨厚的笑意,不管見了誰都叫哥,大家也就什麼事都願幫助他。

“沒有,我以前在警校處過一個,分開了就黃了。”小張一邊說一邊從兜裏抽出一支煙,遞給田軍,“哥你抽不?”

田軍笑了一下,“我不抽煙。”

小張就把那支煙點著,自顧自的抽了起來。

到了成都,田軍先下了車,小張還有兩站地才能到家,他就把自己剩下的泡麵都留給了小張,小張笑嘻嘻地說,“哥,等放假回來,我給你帶我老家的笨雞蛋吃。”

田軍說,“好。”

田軍下了汽車,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往家的方向走。

田軍曾經是一名川藏線上的汽車兵,行駛在美麗的青藏高原,蔚藍的天空,青色的山川,黑色的犛牛像星星一樣布滿了美麗的川西大草原。那裏是天堂,也是地獄。

田軍曾經對我們說過這樣一番話,“當我踏上川藏公路的那一刻,我就明白,前方不僅僅是雪山和草原,前方更有幾十年來死去的默默無聞的汽車兵的墳墓,前方還有山穀裏無數汽車的殘骸。三千裏風雪川藏線,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用血肉之軀築起的不朽豐碑。暴風雨、雪崩、塌方、泥石流、飛石,每一次出征,都是對靈魂最徹底的洗禮。轉業後,我原本可以回徹底坐辦公室的,但我選擇了留在藏區成為一名普通的高原警察。那裏貧窮落後,喝水用電都成問題,但我就是愛高原,愛高原上的一草一木,愛高原上彪悍和率直的高原人。揮舞著皮鞭,騎著高大的駿馬,挎著槍飛馳在遼闊的塔公草原上。選擇了警察這個職業,你就選擇了奉獻;選擇成為一名高原警察,你就選擇了一輩子和高原缺氧鬥爭,和孤獨與寂寞抗爭。”

路過了一個賣頭飾的小攤子,田軍停了下來,在那一堆五顏六色的頭飾中挑出了一個紫色的發卡,心想老婆戴上一定很好看。但是又轉念一想,還是把那個頭卡子放了回去。

他走到家門口,抬起手敲了敲門,剛敲了三下,就有人從裏麵把門打開。

老婆曉麗正一臉甜甜的笑意望著自己。

田軍心中一動,低下了頭,繞過她從她的身旁走過。

他放下行李,曉麗就端來了水果,問他,“這陣子累不累?”

“還行,每天都那樣。”田軍敷衍她。

曉麗也沒在意,繼續問他,“回來的火車上人多不多,擠不擠啊?”

“不多。”他說。

曉麗沉默了一會,又閃身進了廚房,不久,就端了好幾盤菜走了出來,放到餐桌上,“趕快吃吧,都是你愛吃的。”

田軍看了看她,有些不忍心,就坐到了餐桌上,對她說,“你吃過了嗎?沒吃過一起吃吧?”

曉麗笑了笑,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飯,“我早都吃過了,這些是專門給你做的。”

田軍看到了曉麗的手。曉麗在一家飯店做洗碗工,今天是為了田軍回來特意請的假,她的手常年泡在水裏,變得抽抽巴巴的,一到冬天還會裂口子,明明是一雙芊芊素手,現在摸起來卻皺巴巴的。

田軍每次看到她的手都心疼不已,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她也不會那麼操勞。

“你好像又瘦了。”田軍說。

曉麗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就是這件衣服被我穿的有點大了。”

“別讓自己那麼累了,如果那份工作不順心,就趁早換了吧,找一份清靜點的,我看鄰居小馬他媳婦的工作就不錯,隻是每天坐在那裏登登記,起碼要比你這沒日沒夜的洗碗要好啊。”田軍忍不住說。

“我不累,真的不累。再說,我覺得現在的工作挺穩定的,我也不想再換了。”曉麗說。

到了晚上,田軍脫衣服打算上床睡覺,身後的曉麗卻伸過了一隻手,在他的胸膛上四下摸索著,田軍出於軍人的敏感,瞬間坐了起來。他的這個舉動卻嚇壞了曉麗,曉麗眨了眨眼,小聲問他,“老公,你怎麼了?”

田軍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明天還要回老軍區去看看,要早起,我怕早上起來的時候吵到你,我還是去那屋睡吧。”

曉麗的眼眸暗淡下來,丈夫有多長時間沒有碰過她了?她已經記不清了。

“你也早點睡吧。”田軍說完,就拿著自己的枕頭和被,走到另一個房間裏。

曉麗慢慢躺回床上,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了下來,留到繡花枕頭裏,臉貼在上麵濕濕的,心裏也好像被水泡過一樣,有苦卻說不出。

第二天一早曉麗醒來的時候,田軍果然不在了,疊的整齊的被子和枕頭就好像根本沒有人在這屋裏住過,隻有空氣中熟悉的味道還能證明他昨夜確實回來了。

曉麗歎了口氣,心想可能是他今天真的有事,就也不再去想,出門上班去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走到樓梯口,聽到樓道中隱約傳來田軍的笑聲,曉麗有些懷疑,就輕輕地走了上去,抬頭一看,那男人正是田軍。他的旁邊還有一個女人,長得挺水靈的,眼睛大大的,正在和田軍說話,田軍臉上帶著笑意,和那個女人聊得十分投入,完全沒有發現曉麗的行蹤。

曉麗這一看慌了神,也不知是上好還是下好,突然那個女人往樓下走了,她隻得又悄悄躲到了樓道的一側,看著那個女人出去了之後,才慢慢出來。

她現在的心裏就像有千萬種想法在紛繁亂竄,那個女人是誰?田軍不是說自己去老軍區看隊友了嗎?

現在曉麗滿腦子都是疑問。她帶著疑問回了家,剛進門就看到田軍大喇喇的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見她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反而皺了皺眉。

曉麗有些委屈,就開口問道,“你今天去哪了?”

田軍斜睨了她一眼,“不是跟你說了,去省廳了。”

“那個女人怎麼回事?”曉麗板著臉問。

田軍卻故意裝糊塗,“女人?什麼女人?”

“就是剛才在樓道裏跟你說話的女人!”曉麗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