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這日傍晚,昏迷數月童老爺子在白老爺子針灸治療下終於清醒了,雖然精神不濟,卻是可以認人了。
隻是,所有人臉上都沒有一絲喜色,大家都知道,老爺子這是回光返照了,他或許見不著明日清晨的陽光了。
童老爺子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懷瑜夫妻兩個:“四丫?”懷瑜知道祖父有心何在,攢住祖父枯槁手掌就哭了:“祖父,您放心……。”
童老爺子微微額首,然後將懷瑜手交給馬驍:“好好過日子!”
懷瑜知道這是祖父臨終遺言,頓時淚如雨傾:“祖父,您安心……。”
童老爺子得到懷瑜保證,微笑額首,連道三聲好,隨即,他眼神離開懷瑜,在眾兒孫中睃來睃去。
童如山見狀忙道:“父親可是要見大哥?已經派人去了,他馬上就到!”
童老爺子並不理會,拚卻全身力氣,顫抖著嘴唇喚道:“懷琛?”
懷琛原本被二房之人攔在後麵,聞聽祖父顫抖呼喚之聲,哭著越過二房童如龍父子撲上病榻,泣不成聲:“祖父,孫兒,在,孫兒在呢……。”
童老爺子顫巍巍抬起胳膊,似乎想替懷琛擦掉臉頰上淚滴,卻是力不從心,口裏喃喃:“男人,不哭……。”
懷琛想著自己自幼失母,飽受繼母暗算磋磨,不是祖父看顧,隻怕早就屍骨無存。如今,最疼愛自己祖父也要離開自己,懷琛再也繃不住了,緊緊握住祖父手掌,嚎啕大哭:“祖父,您要長命百歲啊!”
童老爺咧嘴一笑:“傻孩子!”目光殷切轉向自己最得意小兒子童如山,童如山知道父親有話交代,忙著擦幹眼淚,伸手握住父親,童老爺子卻將懷琛手掌覆蓋在童如山手心之上:“大房不能,不能倒,倒了……。”
童老爺子已是強弩之末,這些話已經用完了他全身僅有力氣,他很疲倦,眼皮子很沉很沉,老爺子知道自己不能睡,一睡就完了,他強撐著一口氣,直愣愣盯著三子,喉嚨呼哧呼哧隻喘粗氣,字字句句卻甚清晰:“懷琛,懷琛,是個,好,好,孩……。”
童如山知道,父親這是不放心大房一脈,要自己至少扶持懷琛這個長孫子。童如山一邊替父親撫胸順氣,一邊忙著點頭:“兒子記住了,您歇一歇,不急……。”
童老爺子嘴角噙笑,虛弱合上眼簾,就在大家以為童老爺子不成了,他卻忽然睜開眼睛,他已經看不清東西,他知道自己棄世在即,卻是拚盡了全身力氣,喊出了他心頭怨憤:“不要大,羅,羅……。”
童老爺子話沒說完,忽然間漲紫了麵皮,張大嘴巴,激烈喘息,恰似離水魚兒,喉嚨響起劇烈煮水之聲。
白外公急忙上前攙起童老爺子:“不好,這是堵痰了!”白外公用早就備好桐油燈芯刺激童老爺子味覺,希望能讓童老爺子催吐引痰,苟延一刻。隻是童老爺子喉嚨之痰似乎源源不絕。吐出到最後竟然成了紅色!
白外公最終放棄,他摸把眼淚,一抱拳:“老親家,大夫治病不治命,您好走!”
童老爺子已經年逾七十,人生七十古來稀,已經是高壽了。白外公一生見多生離死別,隻是白外公與童老爺子這幾年相依為伴,情分不同。白外公神情落寂,步履蹣跚而去。
無論童如山,還是童懷琛都沒有開口強留,大夫是不能給病人送終的。
白外公放棄了,大家知道童老爺子返魂乏術了,室內響起陣陣飲泣之聲。
童如山,童如龍,懷璜懷琛幾個男孫逐一上前告別。
童老爺子這裏雖是氣若遊絲,一張麵皮由紅變紫,最終成了黑灰色,依舊張大嘴巴,大聲喘息著,強聚著一股精氣神不散,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
懷瑜原本被白氏安排在人群最後邊,隻等老爺子落氣便讓馬驍即刻帶她離開。以免撞客了!卻是懷瑜瞧見祖父模樣,心頭難受之餘不免一跳,莫不是祖父在等自己最後保證心念一動,懷瑜忙著上前,緊緊攥住祖父手掌抽泣著:“祖父,我是懷瑜,您的話我字字句句,我都銘刻在心。大房事情您也放心,族長爺爺已經決定了,終身不放童羅氏出庵堂!”
童老爺子雖是命在旦夕,心裏卻甚是清明,聽出這是自己最得意孫女聲音,他想最後握一握孫女兒,卻是拚盡氣力也隻是手指動了動,最終眼角流下一行濁淚,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他英雄一世,卻最終死在自己嫡親兒子手裏,他憤懣,悔不當初!
他後悔當初沒有嚴格教養,也後悔當初痛下決斷,以至今日活計自己禍及兒孫!
早知他是個豬狗不如東西,不如當初做得更徹底,讓童老虎一命賠一命!
懷瑜瞅著祖父,頓時珠淚滾落,自己當初臨死何嚐甘心?何嚐放心母親與弟弟?祖父痛苦絕望,懷瑜感同身受,不由痛哭失聲,伸手撫上住祖父眼睛:
“祖父叮囑字字句句都在孫女心裏,您安心吧。”
眾人看時,童老爺子已然闔目而逝!
童如山親手替父親蓋上落氣黃表紙,一頭磕下,大聲嚎哭起來。
懷瑜心中一痛,眼前驀然一黑,腿子軟軟的往地下滑溜下去。
馬驍眼疾手快,摟住了,嬌妻在抱,馬驍暗叫一聲好懸!得虧自己眼珠不錯盯著,否則,豈不摔壞了嬌妻,嚇壞佳兒!
白氏忙著吩咐道:“快些送回碎玉軒去,剛落氣屋子不幹淨!”
時人都以為人落氣頃刻,會有鬼差拘魂,白氏深信不疑。很怕懷瑜被撞客了!
懷瑜被夫君馬驍親手送回了碎玉軒,白外公隨後而到,一陣忙碌請脈處方,最後安慰外孫女婿:“這丫頭身子強健得很,放心吧,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