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數次問過我的雙親:是誰抱著我走出第一步的?他們含糊不清。媽媽說,我走路走得比較晚,約莫是一歲半的時候。父親說,哪兒有?我女兒可聰明了,一歲不到的時候我就抱著她走過了。於是,我心中更添增了許多困惑。到底,我人生的第一步是在什麼時候?在哪條暗沉沉的青石小路上?
三歲之後的事兒,我們總是有些印象了,即便模糊異常,至少心裏有了些許安慰。知道自己的人生裏,曾經是有過那麼一段經曆的。
很多時候,我很羨慕一棵樹。它不管經曆了多少年,總是以那樣的形貌立在那兒。唯一更變的,無非是體內的年輪,外表的強瘦。四季的光陰使它擁有了不同的姿態,不同的姿態又給它增添了一道直徑不同的年輪。它走過了多少年,多少個春秋,體內總會清清楚楚地記得。而我不行。
我無時無刻不再忘記。我在忘記過去的惡作劇,忘記與我一起走過這條小路的某些人,忘記我的同桌,甚至,忘記曾經的自己。我不得不懷著一顆忐忑而又故作平定的心,繼續著我的以忘為主的人生路。
很多天以前,我的那位朋友做了媽媽。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忽然讓我很受感動。她說,我越來越相信上帝是仁慈的。因為,他之所以要讓我們忘記三歲之前的時光,是因為怕我們此生都心懷愧疚。
我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她以前是很渴望做媽媽的。那意味著自己內心深處的愛意、柔情、希望,都有了寄托。可如今,她卻是甜蜜中又蘊藏了抱怨。誰知道,一個孩子的成長,要經曆多少汗水和啼哭?
你要好好地把著他的手教他如何吃,如何穿,如何在潔淨的本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要跟在身後慢慢地撐住他,教他如何走,如何跑,如何伸手去夠樹尖上的那枚蘋果;要拉住他的小手苦口婆心循循善誘,如何懂禮,如何謙卑,如何麵對今後將出現的挫折和坎坷。
如何有人再問,為何我記不起小時候的事兒,那我一定會真誠地回答他:上帝怕你一生都心懷愧疚。
苦瓜情結
飯桌上,媽媽又炒了苦瓜。我和弟弟同聲嚷嚷道:“媽,你怎麼又炒苦瓜了?我們可不吃啊!”媽媽一麵端著新出爐的小菜,一麵循循善誘地說:“苦瓜有什麼不好?學著吃啊,又清涼對身體又好。”
我和弟弟皺著眉頭,極度不悅。這是媽媽慣用的手法。她似乎總是有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來為她喜歡吃的菜作出最為合適的解釋。一家人圍著飯桌說笑,互相夾菜,唯獨媽媽麵前的那盤苦瓜不曾有人動過。
媽媽按照慣例,向每個人的碗裏都夾了一點苦瓜,略帶命令地說:“都吃了啊,可不許扔了!”於是,我們心懷怒氣地將那幾片苦不堪言的綠物咬牙囫圇吞了下去。過後,猛添幾口飯菜,像是壓驚。
吃完後,媽媽還不忘喃喃地說教幾句:“這麼好吃的東西你們都不愛吃了?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吃不得苦了。”我和弟弟互望,各自心照不宣。私底下,我們時常埋怨媽媽的專橫霸道,硬把許多東西強加到我倆身上。譬如苦瓜,她愛吃就行了,還非得逼著我們吃。難道她不曾懂得“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道理嗎?
很多年後,我北上念書,臨行前,我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好好讀書,趕快考取大學,這樣你就可以脫離苦瓜的魔爪了。要不然,有你受的!”媽媽在一旁暗自抹淚,五次三番地叮囑我在外萬事小心。
我一去便是一年一歸。外麵的菜與家裏的比起來,實在是天壤之別。我開始懷念媽媽的小菜,甚至,懷念那盤青綠的苦瓜。
時光荏苒。我開始對媽媽心懷愧疚。因為我總想起媽媽吃苦瓜時的景狀。我和弟弟都不喜苦瓜,整盤苦瓜的重任,就落在了她一人身上。於是,飯桌上,我和弟弟不停地夾著周圍的青菜和肉類,無視媽媽艱難地咀嚼飯粒。似乎,她是在和苦瓜打一場長久的戰爭。
這場戰爭實在是夠長,每每總要延續兩三天。媽媽骨子裏的樸質,使得她舍不得浪費糧食,硬是要把剩下的那些苦瓜,左蒸右熱,直到吃盡為止。想著想著,我忽然流出淚來。也終於鼓足了勇氣,打上那麼一勺清苦的綠物。
慢慢地,我愛上了苦瓜。興許是味蕾和腸胃的適應,竟覺得它的內裏有著一種莫名的醇香。再陪媽媽吃飯時,我有了一種報恩的釋然。對於這四年的時光來說,我最自豪的,不是自己寫了多少文章,出了幾本書,而是為媽媽學會了吃苦瓜。
前些日子,有人向媽媽討教孩子偏食厭食的方法。媽媽說:“那簡單,給他炒苦瓜。吃了苦瓜之後,就覺得吃什麼都香了!現在這孩子,不對比,他們真不知道生活有多幸福。”
我一直以為,我為媽媽練就了吃苦的本領,在單調的飯桌上為她送去了絲絲溫暖。殊不知,這些年,她是在用如此睿智的方式讓我和弟弟安然成長。
多年的苦瓜啊,是媽媽在為你溫柔地詮釋苦盡甘來的人生哲理。
我們對父母的生死審判
在這個病種怪異的時代,我時常能聽到這樣年輕的聲音:“如果是我得了這樣的絕症,與其拖累家人,還不如死了算了!”
這類大義凜然的話,初次聽來,不覺其然,如同信口之言,不足掛心,但細細想來,它卻是在悄無聲息地暗暗刺殺著發言者的父母。
在曲折迂回的電視情節裏,在街坊鄰裏的傳聞中,在諸朋舊友的圈子內,我們時常能看到,能聽到,能得到這樣的消息:某某人,因不幸患上癌症或是白血病之類的絕症,傾家蕩產,四處舉債,最終,還是沒能挽救其性命。
於是,我們慢慢看開,慢慢懂得,當生命真駛到了那樣的困境中,與其拖累家人,讓他們在後半生的光陰中為償還舉債而受盡生活的苦難,還不如自行離去,兩廂快慰。似乎,我們真看開了,真擁有了豁然開朗,撥雲見日的人生心緒,真懂得了為自己的親人著想,尤其是對自己的父母。
我想,沒有一個年輕人願意讓自己的父母背上巨債,讓他們在風燭殘年的時光裏,還不得不佝僂著背,尋思著做點什麼,好消減那筆因搶救自己所求來的天文數目。
麵對電視裏的催人淚下的情節,麵對家中小聚的閑談,我們時常會說這樣的話。興許,我們是出自無意,是出自發於肺腑的感言,但我們卻不曾想過,這些聽似大義護親的言辭,已經嚴重傷害到了自己的父母。
我經常聽到年輕的孩子們說這樣膽戰心驚的話。而他們的父母,始終麵無表情地坐在一旁,若無其事地做著手裏的活計。可當我的弟弟邁過青春的門檻,長大成人,安坐家中的客廳裏,對著白光熒熒的電視機說出這麼一句在當年我也曾說過的話時,我的內心忽然掀起了悲絕的波瀾。
我已不再年輕。我的身體已經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小病痛。我的媽媽更甚。多年的勞苦,讓他患上了不同類別的陳年舊疾。忽逢陰雨雪天,便疼得滿頭大汗,齜牙咧嘴。在我與她逐漸走近的過程中,我似乎明白,在中國,其實有著兩種不同心境的父母。
一種,大多是居於城市,交通便利,思想開明,經濟寬裕,有事沒事就去做做全身檢查,看看有沒有大病小痛,好及時診治。另一種,大多是幾代村居,山路馬車,思想保守,困苦拮據,從來沒有閑錢也沒有機會去給他們做全身檢查,即便真有了病痛,不到萬不得已,死活都不願去醫院接受治療。
對於第二種父母,我們時常是倍加心痛的。總覺得,他們所受的苦難,是我們的疏忽和不以為然所造成的。但不管是哪類父母,他們對於孩子,總抱著一種無邊渴盼的態度。他們永遠不希望,自己的病痛會讓孩子從此陷入生活的黑暗之中。
因此,在所有僅是身患重病,而不是絕症的父母心中,都已經有了不可摘除的思想包袱。他們不止一次想痛快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再成為拖累孩子的包袱。想想,倘若我們當初說過這樣那樣的話,對於今時今日的他們,算不算一種早早的暗示?
我真希望所有懂事的孩子,永遠不要將這樣悲絕而又極度灰色的情緒帶到家中,告訴自己的父母。因為我們無法擔保,自己年事已高的父母,在明日,在後日,會出現怎樣讓人意想不到的身體狀況。
我們不要在無意中給他們早早地下了思想上的生死審判。我們應該做的,僅是清楚地告訴他們,不論如何,隻要他們活著,哪怕隻有一線生機,我們做兒女的也斷然不會放棄!
怕誰老了
我已習慣女兒穿著我的拖鞋來回搖擺,走過大街小巷。盡管這是她每日必行之事,可我還是從未問過她,你為何愛穿我的拖鞋?我一直堅信,年幼的她實難明了,為何要舍棄已有的事物,去選擇一種本不屬於自己的珍愛。
周末,我對著窗外散漫的陽光發呆。女兒穿著我的拖鞋在屋內劈啪劈啪地奔跑,時不時發出一陣陣歡笑。我告訴她,慢點兒,要不你會摔跤的。她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全然不顧我的告誡。
終於,她摔倒了。我將哇哇大哭的她一把抱起,擁入懷中。一邊心疼地責罵她不聽我的話,一邊翻看她的膝蓋和手肘。嬌小的她並沒有因為我的嗬斥而猛然聲止,相反,扯住我的衣領哭得更凶了。
我笑問:“你自己摔倒了,有什麼好哭的?再說,誰讓你穿我的拖鞋?”聞聲之後,她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眼睛四處張望。大概她也在想,為何會摔倒呢?
“你想長大嗎?”我捧著她的小臉問道。
“不想!”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兩眼異常堅決。
此時,我心中猛然有千百個疑問無法自答。為何我的孩子不渴望長大?難道她稚嫩的胸懷裏,已經有了極度可怕的厭世情緒……
我趕忙問她:“你為何不想長大?”她哽咽著回答:“因為我一長大,你就會變老了。”
我不知道此等動情之言她是從哪裏學來的,竟能把時過半生的我惹得淚眼漣漣。朦朧中,我忽然想起獨在他方的媽媽,此時,是否已然老去?
半晌之後,女兒在我懷中沉沉睡去。我遙想多年前的自己,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的心緒?既渴望著時光把我催變,又懼怕媽媽老去。
年少時,曾讀過一首詩,是愛爾蘭詩人葉芝寫的《當你老了》。他在24歲時愛上了一位名叫茅德·岡的女子,轟轟烈烈地為他寫詩,整整19年。從一個英氣勃發的健壯青年,愛到了滿頭白發的人生日暮。回眸,所有的事物都已被時光催變,唯一不變的,是這位女子對他一如既往的冷漠和決絕。
多少人說過,他這一生是白愛了。可我卻不這麼覺得,甚至想,愛情就該如此。於是,在遇見了生命中的他(她)時,我們是那麼地渴望著時光飛越,彈指老去。這樣,所有山盟海誓,與子偕老的諾言都不會留有半點遺憾。可又是那麼害怕著歲月無情,因為世間一切美麗的事物都還沒有看盡,實在舍不得就此老去。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意昏沉地在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這首曾讓我淚流滿麵的詩歌,如今再讀,已無法讓我聯想到自己的愛情。
我時刻感慨,所有的孩子都無法明了身為媽媽所要麵臨的種種苦難,更不懂得如何疼惜媽媽。隻有在長大之後,他們才知道,塵世的種種際遇實際都源於那個已然蒼老的女子。可在時光飛逝中悄然成為父母的我們,又有誰仍像兒時一般,將媽媽視為全部,並愛得那麼純粹?
此時,內心的那個寶貴角落裏,我們是在把誰當成全部,又懼怕著誰老去?
我想,這個位置裏最少出現的,便是媽媽的身影。
有些愛,我們一直藏在心底
女兒中午回家時,我正騎著車,載著大筐青菜,風風火火地從公司趕來。
她實在厭倦了這種吃飯都需要等待的日子。可沒辦法,我上下班的時間幾乎與學校的作息一致。因此,我隻能在下班前幾分鍾,佯裝上廁所,偷偷摸摸地溜出來,而後騎著破舊的摩托車,奮不顧身地奔向菜市場。
女兒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手握電視機遙控,極不耐煩地倒換著頻道。我手忙腳亂地洗菜做飯,幾次將鍋盆打落在地。她心裏一直都在埋怨,甚至記恨,不明白我為何與她的爸爸分開。
她一麵吃著飯,一麵喃喃地說:“媽,我們今後得上晚自習了,傍晚放學我就不回來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知如何應對。似乎,這對女兒來說倒是一件喜事。“嗯,那晚上幾點回來呢?在哪兒吃飯?”
“食堂,九點半。”她不願多說一個字。
我噎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我去接你”這句話。我們像兩個似敵非敵的兵團,疑惑重重,充滿試探。
清晨,我在女兒的書本裏多夾了五十塊錢。雖然明知學校的飯菜便宜,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吃得更好些。我和丈夫離婚後的這些天,她的確瘦了不少。
女兒不知道,為了能每周多給她五十塊錢,我另外接了一單送快遞的活計。於是,我終於有了理直氣壯的借口,馱著大包快件,在傍晚時分進入學校。幾乎每次我都要去食堂門口轉轉,盡管從來不曾見過女兒的身影。可我就這麼甘願相信,她此刻正坐在裏麵,狼吞虎咽地吃著可口的飯菜。
非常不幸,我們碰麵了。女兒身旁,赫然站著一個清瘦的小男孩。我的頭發蓬亂,衣衫不整。我實在沒有自信去嗬斥她,或是詢問她,那人是誰。我多希望,女兒能對著我落荒而逃的背影,叫聲媽媽。可她一直沒有。
我心裏難受極了,獨自坐在家中喝了點悶酒。空蕩蕩的屋子裏,我覺察到了無處不在的寂寞。我一直在想,女兒是不是早戀了?她是不是覺得,我的忽然出現讓她丟臉了?還是,她已經不再當我是她媽媽了?
可不管怎樣,我總是要去接她的。九點半的鬧鍾,已經把迷糊的我吵醒。
為了不讓女兒覺察,我隻能一路小跑過去,混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換了件新衣,特意弄了下頭發。
那小男孩依舊走在女兒身旁。他們顯得是那麼親密無間。這些年,女兒從來沒有跟我如此走過。我鼻子有點發酸,抬手揉了揉。
女兒並沒有走平日回家的路。她繞了大半個圈,不知為何。正當我在暗處百思不得其解時,兩個陌生的年輕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距離太遠,我實在聽不清他們說話。但我依稀能夠看到,那男孩怯懦的神情。一個年輕人伸手搜了男孩的身,取走了兜裏的錢。我心如火燒,真怕他們會把那兩雙肮髒的手,伸向我的女兒。
不到萬不得已,我絕對不能出來。我隻能將剩下的希望,全然寄托給那位清瘦的男孩。隻可惜,從始至終,他都一直在旁保持沉默。我一聲怒喝,從暗處跳將出來,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兩名歹徒,興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給唬住了,竟不顧一切地倉皇逃離。女兒辨認了半天,終於撲到我的懷裏大哭起來。
那夜,我和女兒走得很近很近。她依著我的肩膀說:“媽,以後你來接我吧,咱們坐摩托車回家!”
我笑笑,忽然有洶湧的淚,在心底泛開。或許孩子年少的心,總是要在經曆過些事情才明白,父母給的愛才是最勇敢無私無畏的。
給父母一個快樂的資本
年前歸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一張硬座火車票。坐在通往車站的公交上,心情不可名狀地複雜起來。
泥濘的站牌下,一位衣著樸素的農家女孩正含淚送著她年邁的爸爸。老人左手提著兩箱劣質飲料,右手抱個豐滿的編織袋,不停地點頭示意他的孩子快些回去。短短一分鍾不到的時間,呼嘯的寒風便將女孩的熱淚吹落,風幹,又吹落,再風幹。
我認識這位麵容憔悴的女孩。她是離此不遠處的一家理發店裏的清潔工。年前理發的人頗多,大抵,今年又不能回去了吧?
擁擠動蕩的車廂裏,老人舍不得將兩箱飲料和大包放下。他看到來來往往的沾滿汙泥的大皮鞋將車底踩得麵目全非,竟用後背抵著護欄,死死地抱住它們。
隔不上幾分鍾,他便會彎腰休息一下,借以儲備力氣,好向上再提一把。我起身佯裝下車,將座位讓給了他。誰知,他卻氣喘籲籲地將東西放於座位上,獨自站著。目及他額上滾落的汗珠,忽然,內心有些暖流在汩汩湧動。曾幾何時,我的媽媽也做過這樣的事兒。
那時我尚小,五六歲的光景。大伯令我唱歌後,發了五十塊壓歲錢。我將凍僵的小手放於口袋中,緊緊攥住那嶄新的五十塊錢,奔過大街小巷,為我的媽媽換來了一枚黃銅戒指。
因為之前我見很多阿姨的無名指上大都有枚金燦燦的戒指,唯獨我的媽媽沒有。
結果,我的好意惹來媽媽一陣痛罵。他說,五十塊錢能買一盒這樣的戒指了。我不相信,直到十歲,都固執地以為那是一枚純正不過的黃金戒指。我也曾悄悄地對我的夥伴們說,我媽媽手上戴的那枚金戒指是我很久以前,冒著風雪買來的。他們驚異非常,說我真是個孝子。
罵歸罵,那枚戒指媽媽一直未曾嫌棄過。亮晃晃地戴在無名指上,時不時用拇指搓搓,轉溜著光芒。偶然,有鄰舍或串門的阿姨問,大姐,你這戒指真好看!在哪兒買的?每每這時,她總是笑笑,把手指舉得老高,歪斜著頭仰望,客氣地說,不知道啊,又不是我買的。
嘿,奇怪了,不是你買的,難不成是孩子他爸買的?真浪漫啊。媽媽搖搖頭道,不呢,是我女兒買的。“我女兒”這三個字,她總是念得特別響亮。而我,也總是被那幾個字搞得氣血翻湧,喜悅之情四麵襲來。
我能看出,她也是欣喜的,因為她這樣的話總能換得旁人一日驚羨,幾句奇讚。想想,幾歲的孩子頂著凜冽風雪,穿過數街深巷,用壓歲錢給媽媽買來一枚戒指,這戒指即便不是真金,也怕是比真金更為珍貴了吧?
實質上,那位老人懷裏的箱子,就如媽媽手上的戒指一樣,都是兒女的一份情意。是她們冒著寒風冷雨,奔波許久後帶來的惦念。暖暖地,捧在掌心呈遞到他們麵前,如何能叫他們不倍加珍惜?
他們太過於平凡。他們無法達到書中所說的那般境界,脫塵離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們的生活,就是在平淡中緩慢行進的小曲。他們需要一些小小的漣漪來作為短暫高潮,作為資本,借此看到人生的某些美好。
給父母一個炫耀的資本吧,興許那是他們此生最為快樂的理由。
請時刻惦記著他們
1964年冬,他隨爸爸去天安門廣場看毛主席,熙熙攘攘的人群遮住了他的雙眼。他在人群中叫喚,踢鬧。最後,他的爸爸從遠遠的角落裏為他買來了幾塊糖果,並將他舉到自己的肩膀上,哭聲才瞬間立止。
對於很多人來說,那是一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天,因為他們終於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見到了那位帶領全國人民奔向未來的心中偶像。但說實話,對於他來說,那僅是極為平常的一日。因為,那年他僅有四歲。在一個四歲孩子的心靈深處,我想,當日最大的誘惑,莫過於眾人的歡呼和他口袋裏的那幾枚溫熱的糖果。
很多年後,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那日將口袋撐到鼓囊的幾枚糖果和一把玩具手槍、一把沙子、一大塊橡皮泥……它們混合在一起,在左右的搓動中,變得麵目全非。
他高興之極,隨著人群歡呼,雖然並不知道自己視野遠處的那位老人便是世界矚目的偉人,但仍舊忘乎所以。當日,他隨同爸爸一起,在北京城裏待到深夜,最後才戀戀不舍地返回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