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故事裏的四個男人與被構造的女人
評論
作者:羅易
一部小說,一方水土,若幹人物,欲望噪鼓,對於喧囂而荒誕的物欲世界自然很難構成什麼影響。但《今夜無人入眠》通過分角敘述,對一段“緋聞”進行顛覆與解構,構成了一種敘述反諷,模糊敘述經驗的真假界限,以五個現代人聽演唱會、高談闊論、酗酒飆車、調情做愛、婚姻危機等生活碎片,暗合了現代都市人空虛荒誕的精神狀態,用現實的瑣碎小街道敘先鋒敘述。本文擬以斯繼東的《今夜無人入眠》為對象,分析它在敘述方麵的價值機製及女性形象的建構。
一、同一故事裏四個男人創作的一個不確定的曖昧故事
在一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從天而降的雪花和同樣從天而降的帕瓦羅蒂,給四個“車輪”的直線生活帶來了曲折,他們個個蠢蠢欲動,躁動不安。在這個不眠夜裏,男人與女人,事實與猜想,敘事與顛覆,“馬拉去哪裏了?”同一個故事的四個男人開始追憶、臆測、自白……言語的碎片卻無法拚湊還原一個完整而真實的故事。
造成這種曖昧與不確定的原因是四個敘述者的不可靠性。經典敘事學將不可靠的敘述劃分為三類:發生在事實/事件軸上的不可靠報道;發生在倫理/評價軸上的不可靠評價;發生在知識/感知軸上的不可靠解讀。而本文主要指在事實判斷與認知解讀兩方麵的造成的“不可靠”。
首先,這四個男人都被嚴格地限製在第一視角。隨著下車與離開的順序不同,這四位敘述者的記憶都在不同程度出現了死角與空白。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用“一般常識”來補充還原整個故事。
李白因第一個下車而成為最早離開故事發展的當事人,也是小說中第一個開始回憶的敘述者。一行五人喝完酒,他便早早歸了家,對於其餘三人的實際去向一無所知。可是僅僅憑著一個淩晨兩點的來電顯示,李白靠著“經驗”胸有成竹地“把握”了整個事態。這電話號碼是從馬拉家裏打來的,那打電話的就絕對不會是馬拉本人,而是馬拉的老婆,恐怕是淩晨兩點了馬拉他還沒有到家,這個時候還沒回家,鐵定是跟那趙四小姐在一起。“這麼個時間段,孤男寡女,不幹好事能幹什麼壞事?”一切聽上去都順理成章,合乎情理,李白心滿意足地給這一事件蓋上了“風花雪月”的章。
同樣的情況還出現在畢大師剛趕到演唱會時,在灰暗的燈光下,他發現一起來聽演唱會的除了他們四個“車輪”,還有一個女人,這謎一般的女人是誰呢?畢大師看不清,但按“常識”來說,估計是黃皮拗不過把老婆帶來了。可是中場休息時,他發現這個“常識”破產了,這位女人並非黃皮老婆,而是馬拉帶來的趙四小姐,那麼就無疑是馬拉的女人了。畢大師近乎本能地馬上又用另一個“常識”進行了更正與補充,並在這一認知基礎上,對馬拉帶上趙四小姐的行為做出了男性的總結:“女人是女人,朋友是朋友。水乳不相容。”
此外,三個車輪都或明或暗持有兩套說詞,一套是出於兄弟道義應付馬拉老婆的說辭,另一套則是麵向讀者的,看似較為客觀且可信的自我獨白。第一套當然不可信,然而第二套也不盡可信。
同是多角度回憶同一個故事,本篇小說並未如芥川龍之介的名篇《竹林中》一般,重在呈現出敘述者說辭間的矛盾與分裂,而是讓讀者隱隱感受到,在三個“車輪”各自的欲望與微妙的心理作用下這一個故事所發生的扭曲與遮掩。三位敘述者所說的故事都帶上自己的聚焦與幻想,李白一邊幸災樂禍地想象著馬拉被妻子李警官逼在沙發上質問的場景,一邊在煩悶無趣的辦公室期待著馬拉與趙四的曖昧故事,“可是作為男人,說實話,李白骨子裏是挺希望馬拉幹成點什麼壞事的。我們都幹不成,那麼就讓馬拉去幹吧。像馬拉這樣有才華的人這輩子不留下一點什麼風流韻事,簡直天理不容。另外,馬拉要麼別幹,要幹就得跟趙四小姐那個檔次的人幹,否則我們也跟著掉價。”因此,在李白的敘述中充滿了對趙四小姐的讚許,與對自己才氣的自持與嘲諷。當然,最不可信還是馬拉本人的自白,坐懷不亂與英雄相惜的場麵,像極了弗洛伊德在《作家與白日夢》中提及的情形:在創造性作家的作品中,主人公總是受到萬千女性青睞且孔武有力、英雄蓋世。馬拉故作坦然地承認自己確實動了凡心,但是最終自己還是以英雄的姿態完成了這個創造性故事。這樣的“英雄傳說”與讀者在三個“車輪”的暗示與引導下所產生的“期待視野”相去甚遠。恰如《竹林中》強盜多囊丸的英雄自白一樣,令人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