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古鎮遺夢(1 / 3)

鄭長春/著

故鄉對我來說是一個久遠的夢境,是一種傷感的情緒,是一種精神的寄托,也是一個逃避現實的巢穴。那個地方會永遠存在下去,但我的精神卻注定了會飄來飄去。

——莫言

在他鄉,我曾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你能寫一篇關於青台古鎮的文章嗎?你能否安靜地把一個充滿滄桑的豫南大地講清楚?我搖搖頭說,不。不是我不了解青台這個地方,也不是我對中原曆史人文一無所知,更不是我吝惜手中那一點所謂“文以載道”的筆墨,而是我太了解這裏了,就像了解自己的性格一樣,隻因太熱愛、太熟悉了,卻往往讓人無從下筆。

猶豫中,突然發現這個在中國曆史上被群雄逐鹿的“兵家必爭之地”,在今天的《河南省地圖》上再也看不到它的名字了——2005年,社旗縣鄉鎮區劃調整:撤銷青台鎮,並入李店鎮。至於政府為什麼做出這樣的舉動,我們且不管它,那裏麵肯定有多種因素的使然,但我相信有一條毋庸置疑,那就是:經濟發展指標沒有達到上級領導的滿意!當然,這裏的“上級領導”除了政府官員,也包括廣大民意。

為什麼沒有把經濟建設搞上去呢?我們不是早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就提出了“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改革路線了嗎?怎麼就沒把“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這個執政方針和發展方向給把握住!

於是,青台從一個千年古鎮成為普通一村的代名詞。現在,我們也隻能在沉重的興歎中輕輕地摸一摸曆史的傷口,像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輕輕地從過去的背影中深深地透一口氣,重溫一下滄桑低迷的記憶。

搜遍史書野聞,細究起來,青台這個沒落小鎮在中原大地上竟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概括起來,大概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軍事要塞。要清楚,“為舊時軍事要塞”。那麼,現代意義上的青台呢?我們似乎還一時找不到太多可圈可點的光亮。那就隻好“為賦新辭強說愁”了。

光緒《南陽縣誌》裏有一段話:“過賒旗以南二十裏為青台鎮,為舊時軍事要塞,左倚唐河,元初築城,屯軍於此,以圖襄陽。”點點數語,道破所在。再往前追溯,還能見到這樣的文字:“唐元和十年,大將李朔遣方城鎮將李榮宗擊淮西青台城拔之。元史平章劉祿築青台城,以圖襄陽。延至裕代,憑唐河之優,賴唐(唐河古稱唐州)方(方城古稱裕州)官道之便,成北通汴洛之動脈,南達襄陽之要道,東走江淮,西出秦川。”其中,《宋史》和碑文上記載的“四十五裏許封鎮”,據說其城南門就在今日的社旗青台。可以肯定,許封鎮是有的,至於其城南門是不是在青台,還有待於進一步考證。但我們還是能夠透過這些有限的資料看到,青台在宋元時期至少是有一席之地的。至於是否光光彩彩地繁華過,因缺乏必要的證據,也就隻能到此打住。話說回來,就算青台真的在兵荒馬亂時代“冒過尖”,那也隻能算“成績屬於過去”,更何況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們隻關心現實發展。那麼,是誰後來導演了青台的悲劇?估計還與戰亂有關。隻不過,統治者們為了掩蓋其血腥罪惡,沒有在正史上留下“把柄”罷了。

南宋紹興四年(1134年)五月,宋將嶽飛受命北伐,在取得隨州、襄樊大戰的勝利後,接著挺進新野、鄧州,戰宛城、收唐州(今唐河縣)。青台一戰,擊敗偽齊將李成十萬大軍,後在南陽臥龍崗留下“還我河山”等墨寶。南宋紹興八年(1138年)八月,時年35歲的嶽飛,不斷接到宋高宗、秦檜強令退軍回朝的金牌。嶽飛被迫南歸後,河南大部分地區又被金兵占領。從戰爭的整個過程看,雖然青台一戰嶽飛取得了可喜成績,但中途被迫班師回朝,“十年之功廢於一旦”,其結果是悲慘的:一代堂堂抗金名將赤膽忠心竟被一夥狼狽為奸的無恥之徒當成了驢肝肺,以“莫須有”罪名陷害入獄,豈不悲哉!嶽飛那麼出生入死地抗擊侵略者,到頭來“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所以,青台一戰的成果也很快被曆史的塵埃無情掩埋。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麵容,湮沒了黃塵古道,荒蕪了烽火邊城,歲月啊你帶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因為民主革命的戰略需要,曆史的使命再一次光臨青台。1940年,洛陽伊川人張誌傑化名張靜波到青台小學教書,以教師的公開身份作掩護,進行黨的地下活動,並擔任中共南(陽)、唐(河)、方(城)中心縣委書記。好景不長,青台小學的周圍環境開始惡化,無法工作,經上級黨組織同意,中心縣委秘密轉移。可惜,這位民族英雄在轉移後不久就被俘就義了。青台這個臨時縣委所在地,也隨即“一頁風雲散啊,變幻了時空”。

很有趣的是,位於社旗縣城西北3公裏處的彰新寨村,1948年6月5日,宛東戰役結束的第三天,中原野戰軍司令部便在此召開縱隊領導幹部會議。當時參加會議的高級將領劉伯承、鄧小平、陳毅、李達等故居目前尚存。現在,這裏是社旗縣對公民進行革命教育的基地之一,屬於河南省文物保護單位。據說,每年來此接受革命教育的社會各界人士就達5千餘眾。

地以人傳,人以地榮。社旗縣城東二三十裏之饒良鎮,因光武帝劉秀避難於此,憩息時樹蔭“繞涼”而得名,隋朝曾在此設立陽平縣郡;春秋名相百裏奚,出身於楚國宛邑(今南陽西),年輕時備受磨難,後被秦穆公用五張羊皮贖出,拜為左相,人稱“五大夫”,在秦期間勤於政事,愛民如子,為民造福,西征西戎,東伐晉國,屢建功勳,受民愛戴,死後埋葬在宛城西郊的麒麟崗上,至今有人準備開發百裏奚公園;社旗縣太和鄉中(西校部)院內,有一座古樸典雅、雄偉壯觀的建築,大家都知道它是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命名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蔚文中學舊址”——轉樓,也知道懸於南門上方匾額的“樂育樓”三個大字係清末京城大學士、書畫家張東寅手筆,卻不知此君乃是青台人。

一個地域文明的創造和發展,離不開千百代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和社會實踐;一個家園的和諧穩定,更需要無數勤勞的雙手日日夜夜的培育與嗬護。荀子《勸學篇》裏有句話: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多少曆史遺跡,多少智慧結晶,就這樣形成於人類探索自然、征服自然、利用自然的發展軌跡中,名勝古跡也好,人文遺址也罷,都是人類活動的產物,也是曆史真實的客觀表現,從而成為我們提升生活質量的重要資源。尤其是,豫南大地人文薈萃,群星燦爛,許多具有鮮明區域特質和曆史價值的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如古人類化石、原始聚落遺址、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品等星羅棋布,像一串串耀眼的珍珠,在整個華夏民族滔滔的曆史長河中發放出奇光異彩,令世人刮目。然而,青台有幾?

說到青台,恐怕要提一提這裏的兩條河,即東鄰的唐河和南邊的掉槍河。掉槍河顧名思義,即一位或一群將士的刀槍或其他武器掉進了這條河。關於“掉搶”一說,雖無正史記載,但民間傳聞不斷。細算起來,不外其二:一曰嶽飛當年抗擊金軍侵略,在一次躍馬追趕逃兵時,不慎將長戈墜入水中;二曰宛東戰役中,陳謝(陳賡、謝富治)兵團在追殺國民黨逃兵時,一些逃兵被追至河邊無奈棄槍投降,投降者中有人一時想不開持槍投河。當然,人與槍同歸於盡,血染長河。

因此,激戰慘烈的宛東戰役對掉槍河來說就別有一番滋味。宛東戰役是解放戰爭時期,中原野戰軍和華東野戰軍在南陽以東地區對國民黨軍進行的圍城打援戰役。據曾任中原野戰軍10縱28旅86團4連3排副排長的任長敬回憶說,1948年5月下旬,為牽製豫中地區國民黨軍整編第18軍,以利於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野戰軍南渡黃河作戰,時任中原野戰軍司令員劉伯承、政治委員鄧小平根據中共中央軍委的指示,發起了著名的宛東戰役。一時間,陳賡、謝富治、陳錫聯、宋時輪、張廷發等各路英豪雲集宛東縱橫馳騁,在賒店、埠口、興隆、青台、高廟、源潭、苗店、橋頭等布下天羅地網,敵人攻上來後,戰士們就用刺刀殺敵,刺刀斷了,用槍托打,槍斷了,就赤手空拳地與敵肉搏,許多戰士都犧牲了……結果,把國民黨張軫部隊集中殲滅到了紅泥灣鎮連莊與馬劉營之地。雖有兵家認為宛東戰役具有“裏程碑”性質,但最終花落他方,“功勞是大家的”,青台隻是整個戰爭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而已,過多地誇談就會招來“吹牛不揀地方”之嫌。

類似宛東戰役之痛,在青台不知發生過多少。血染的曆史長河中,“掉槍”之談實如家常便飯,何足掛齒?雖無史書明言記載,且又源於民間傳聞,但無論如何,我們都確信在這河邊確實發生過慘烈“火拚”的片段。試想,戰爭不斷,將士們連命都保不住了,安能保槍?常在河邊戰,難免不掉槍。因此,“掉槍河”之故事並非空穴來風,我們無需花大力氣再去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