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場失足(1 / 3)

秋水共長天一色

落霞與孤鶩齊飛

白帆賓館臨湖的一麵牆,全都是裝的進口有機玻璃,透明得同水晶鏡一樣。站在寬廣的落地窗前,萬頃碧波,無邊蘆蕩,點點白帆;蔚藍的空際,絲絲遊雲,群群水鳥都盡收眼底。春昏秋爽,晨暉夕陰,眼前的景象隨時而變,濃淡虛幻,光怪陸離,氣象萬千。倘若夕陽西渡,落日霞飛,朝湖邊黃金的沙灘望去,雙雙情侶,對對遊人,恍然在碧水泱泱,彩虹飾綴的水晶宮裏流動。你就憋不住胸中的詩情畫意,要吟哦出那情意纏綿而又悵然若失的詩句。

馬處長得明每次住進白帆賓館,一走進豪華舒適的套間臥室,就要站在窗前這麼詩情話意,心曠神怡一番。他的詩情,與其說來自眼前壯闊的景象,倒不如說來自他豐富細膩的內心。他胳膊交叉抱著寬厚的胸脯,兀立窗前,合上眼睛細細咀嚼品嚐他成功的喜悅,奮鬥的豪情,偶爾慧眼微開,欣賞著玻璃窗上出現的一張白紙—憑他塗抹描畫的白紙,一片荒原—任他開拓馳騁的荒源……然而,今天他走進同一個賓館,同樣的房間,當他交叉著胳膊站在窗前的時候,往常那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心境一點也沒有了,他被甘綠香肚子裏那它“肉”攪得神魂顛倒,四顧茫然……

馬得明本來不是那種生活不檢點,好招惹閑花野草的角色。試想想,他從一個隻有“塑料文憑”的工農兵大學生,一名普普通通的工廠技術員,晉升助理工程師,工程師,再提升副科長,科長,副處長,到偌大一個化工聯合企業工程指揮部的工程處長,這“三十九級台階”一步一個腳印,他要沒有點真才實學,不嚴格要求自己,能辦得到嗎?至今他的檔案袋裏隻有各種“先進”、“獲獎”、“通報表揚”的記錄,還沒塞過處分決定書。就是在文革你死我活的兩派學生鬥爭中,他都能左右逢源,“一碗水端平”。最後同學們死的死,跛的跛,有的流放,有的充軍,他卻幹幹淨淨,連屁股上都沒沾點灰塵。四人幫還在台上,他就由群眾推薦,天翻地覆慨而慷地走進了大學校門。象他這樣精通做人的學問,善於處理上下左右領導群眾關係的“中青”幹部,實在罕見。他在工廠“競選”行政科長,民主推薦獲最高票數,老幹部欽定,個個點頭。來工地當工程處長,是管工業的副市長“點”的“將”。他不負市長厚望,為工地象攪磨機芯子白天黑夜連軸轉——也不光是呷談吃喝。不到三年獲得“鐵腕基辛格”的雅號,這不是好玩的。基辛格還有過豔聞秘史,而他在家庭問題私生活上,原來可以說盡善盡美,處理得滴水不漏。

他在城裏有個沒有愛情也沒有磨擦,沒有幸福也沒有苦惱的風平浪靜的小家庭。他的妻子匡敏,是他當年在激烈的“升大學”競爭中獲得的“副產品”。雖有群眾推薦慨而慷,但真要上大學,沒有“三結合”班子的背筋,名額到了手也很可能“得而複失”。他高中同學匡敏的爸爸是前市委書記,他和匡敏高中畢業後同在一個街道廠子做集體工。匡老頭子將進“紅色政權”的“小道消息”剛擴散,他就眼明手快同匡敏“戀”上了。老頭子複出的新聞一發表,他早就成了乘龍快婿,夫妻雙雙上大學。匡敏不算漂亮,而且從小粘染了一點兒“貴族小姐”脾氣。如今在政協侍候那些“半退”的老屁股,耳濡目染,正統得遠勝“馬列主義老太太”。連個慢三步、快四步都不會跳,更不用說迪斯科,搖擺。一點女人的味道都沒有。在家裏,他隻有抑製,抑製,再抑製,退讓,退讓,再退讓,同那位“貴族小姐”保持良好的—至少在外人眼裏看來是—夫妻關係。因為他知道:老頭子雖然退下去了,但虎死不倒威,他在省裏乃至更上一層,還有“餘熱”可以“發電”。“小不忍則亂大謀”,每次進城開會辦事,縱然住在白帆賓館這種“四星級”足可消魂落魄的處所,他總還得擠出一兩個晚上,回家同“貴族小姐”表演一番夫妻生活……

的確,他原來在家庭生活上沒多少苦惱。因為他的興趣,愛好,感情全都傾注在事業,理想,做人做官的學問上。原始本能的需要,可以在“貴族小姐”那兒馬馬虎虎得到。就在這個賓館,他結識過幾個頗有姿色的舞伴。其中一個摩登的水蛇腰,據說還得到過洋大人的青睞,賺過不少“洋鈔”呢!那天深夜,“水蛇腰”不知是記錯了門號,還是突然心血來潮,竟然暗渡陳滄來到他的房間……那一回他沒有失足,保住了情場上的“童貞”。如今怎麼就會在一個開野味店的妹子的石榴裙下失足呢?甘綠香有卡門,有艾斯美爾達拉的野性和純美結合的魅力嗎?

馬得明在玻璃窗前走過來,走過去,百思不得其解。如何解決甘綠香肚子裏的隱患,應付眼前危機四伏的局麵,他一籌莫展。

梆梆梆,有人敲門。

“請進!”他坐到沙發上,鎮定下情緒,整整衣冠。

“馬處長,”進來的是一位麵熟的年輕服務員小姐,用受過外國老板訓練的標準“行話”說,“真對不起,打擾了。馬處長,住在701號房間的外賓Mr·Sun要我轉告您,他上午有個約會出去了,請您下午三點去他房間裏找他。請您記住701號房間。”

“知道了,”馬得明也訓練有素地站起身,“謝謝。”

“沒什麼,您休息。”

服務員小姐出門後,馬得明頓時覺得身上鬆了綁,脖子上摘了枷。今天趕急進城來白帆賓館,他是來找名叫密斯孫的香港老板,洽談一批引進設備和安裝程序等問題的。原約定上午進行一般性接觸,然後還得興師動眾找外辦,外經委,主管領導,這個公司,那個中心,進行一番馬拉鬆的拚搏和周旋。臨戰前夕他心裏亂糟糟的,就是為甘綠香身上那它肉。他看看表,上午還有兩個來鍾頭,甘綠香進醫院有了一個多鍾頭,他必須不顧一切趕到醫院去,至少等在醫院門口,一定要見到甘綠香,讓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隱患”打掉……

決心一下,他毫不猶豫地走出門,進電梯,下樓。在服務台要了輛“的士”。小李的皇冠打發回去了。就是在這裏他也決不能用—眼下不是擺闊氣講排場的時候。

“的士”來到市二醫院門口,馬處長對出租車司機撒了個小小的謊:

“我有個表妹在醫院看病,你把車停那邊樹蔭下去,等她看完病一道走。”

賓館出租車是計時計裏程的,隻要你出得起錢,司機往後座沙發上一躺,等到天荒地老也不打緊。

醫院門診部,同農貿市場一樣,總是排長隊,人挨人,人擠人,哭的,叫的,呻吟的,歇斯底裏坐在長椅上,睏在擔架上,靠在過道牆壁上,或者你攙我扶,哄進擁出,真是無奇不有O仿佛現代化城市這個擁擠,搖擺而又快節奏的生活加速器,把那些經不起“加速”的枯枝敗葉一古腦兒甩到這裏來了。馬得明的身體結實得象頭牛,他本人就是加速別人生活的“加速器”,從未出過毛病,所以對醫院非常陌生。他一走進門診部,就被醫院特有的那種福爾馬林和黃胺類藥物的氣味,嗆得隻想作嘔非常難受。他在“枯枝敗葉”的夾縫中擠來擠去,從掛號處到繳費處,從內科到婦科,樓上樓下,裏裏外外,四處尋找被他“加速”過肚皮的姑娘。他走得腰酸腿脹,喉幹舌燥,晃晃悠悠,不時還得跟一些原來在城裏的老相識—泡病號的這個大姐那個大姐,打打招呼,閑聊幾句:

“喲,馬處長,你也來看病了?”

“噫,小馬呀,你有啥子病?”

他一律回答:

“我感冒……”

他真有點頭暈腦脹畏寒懼熱了……就象那晚上在野味店喝醉了酒一樣。

你為什麼在開過“洋葷”的“水蛇腰”跟前都沒失足,就偏偏拜倒在一個開野味店的個體戶妹子腳下呢?甘綠香啊甘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