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聽歌(1 / 2)

燈光漸漸地暗了下來,咖啡的香味和幹邑的芬芳,流溢在這間裝飾得像是路易十六時期宮殿那美輪美奐的大廳裏。我和主人不太熟,也沒有太多的話好說,泛泛的客套話,諸如他怎麼仰慕我的“大作”啦,我怎麼欽佩他的“大名”啦,也已經在進門後寒暄過了。

來做客的作家,嚴格講,不算窮酸,但比起這一份眼睛看得見的珠光寶氣,金碧輝煌,頓時便相形見絀。即使我們中間那位寫電視劇而發家的小富翁,也不頂這位老板的九牛一毛,便知我們拜訪的,是怎樣的了不得了的人物了。

品嚐了主人的名酒,欣賞了他的玉器收藏,那間大客廳裏,擺放了各式各樣的玻璃櫃,每個櫃子裏都陳列著一塊或幾塊玉。“價值連城”這成語,本是形容和氏璧的,現在參觀了主人的珍藏,馬上想到了這四個字。主人很高興,因為客人是文化人,他雖當老板,可是一個有文化品味的老板。因此,一再說,很投緣,好高興,找到了共同語言,看樣子,意猶未盡,還想讓我們了解他。那麼,下一個節目將要向我們展示些什麼呢?燈光已經蒙蒙朧朧,隱隱綽綽,要說情調,是足夠足夠的了,很顯然,肯定是要比昂貴的名酒、珍藏的玉器,更讓我們大開眼界的事物了。

我們都端著杯子等待著。本來,見識見識,是我們一行人來造訪“雅廬”的目的。

“你們務必要去看一看的!”當地的一位陪同我們的詩人,竭力主張我們到他這位莫逆之交的“雅廬”主人家作客。“一定會讓你們北京來的幾位作家大開眼界的,你們簡直想象不出這個商業時代,會造就出什麼樣的人物,將相王侯,寧有種乎?這個長那個長,見了他都低頭哈腰。”果然,當我們跨進這座院落,踩在修剪得一平如毯的草地上,看到草地中央的水池裏,放置的顯然是依照羅馬城裏那調皮小童的噴泉雕像,也在勁頭十足地撒尿,便立刻覺得主人在蓋這幢房子,有一種起筆不凡的氣勢。

“雅廬”主人和他的一群狗,站在希臘式圓柱的門廊下,歡迎我們。

說不好這位身價億萬的人物,有些什麼能夠留在別人腦海裏的強烈印象。事後回想起來,他太普通了,幾乎使我們搞寫作的人撓頭,簡直抓不住他的任何特征。也許偉大寓於平凡,如果一定要找出他有什麼特色的話,就在他這個人毫無特色這一點上。然而,就這位乏味的人,卻很富有,二十年前,據說還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呢!後來發了,一發而不可收拾,成了一個連長官都仰視他的財主。財大則氣粗,當地這位詩人好意地提醒我們:“諸位,千萬別當他這一位搞聲樂的妻子麵前,叫他老板,她煩氣這稱呼,那正經是一位藝術家哦!”

在門外,主人把他的狼狗、叭兒狗、沙皮狗,一一叫著名字,招呼過來向我們搖尾巴。那些狗倒是個個比主人有特色,有的凶猛,有的滑稽,有的還會表演鼓掌,還會向你敬禮。逗得我們一陣笑聲後,進到屋裏。主人又把他的妻子,介紹給我們。“這是我內子,小雅!”這位玉一般漂亮的女人,伸出她玉一般溫潤的手,和我們一一招呼。於是,我們馬上明白這座西班牙式的建築物,為什麼叫“雅廬”的原因了。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有幸運娶上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太太的,以她的名字蓋一棟樓,金屋藏嬌,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其實這位太太,更吸引我們注意的,是她特別的年青而且格外地文靜的模樣,落落大方,但又有點孤高自賞的性格。總之,具有一種如今已經少見的那種真正的,而不是矯裝打扮出來的貴族氣質的美。

她給客人倒咖啡、斟酒的時候,總是輕聲地問,要加糖麼?要加奶麼?要冰塊麼?親切、禮貌,但又有節製和分寸。她顯然很高興我們這些人來訪,“很少有你們這樣的客人來。”她說。而且她的的確確讀過我們幾位之中的哪部作品,因為她居然能記得小說中主人公名字,和命運結局之類,著實令我們驚訝,但她也不像我們經常碰到的文學愛好者那樣熱烈和親近。這位女人,始終是矜持的,有距離的,更多的是用她眼睛同你交流,而不是用嘴來說活。

同去作客的一位同行,禁不住附在我耳邊發表對這位太太的評論,“這女人真是天生麗質!可惜她嫁的這位闊佬——”說到這裏,忍不住地搖頭。

毫不誇張地說,這間豪華富麗的花園洋房裏,若是沒有這位年青貴婦的話,也許整幢建築物,該成了沒有靈魂的軀殼一樣了。似乎屋裏鋪著的波斯地毯,隻配她那輕盈的腳步行走:同樣,那鍍金鍍銀的器皿,也隻有她那纖細的十指拿著才相稱。

也許我們是她比較歡迎的客人,她要以她的方式,表示她的熱忱。連她的先生也說:“難得小雅今天這樣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