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一片嘈雜一片混亂中,何冰如忽然感到一條有力的胳膊輕手輕腳地攙起了她。

因為摘了近視眼鏡,何冰如抬起頭時隻能模模糊糊地見到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眉毛很濃,眼睛很黑,上唇一抹青光光的胡須根。一刹那間,何冰如感到好眼熟,腦際閃過了一個大學時代男同學的影子。她呆住了。

“我是安文光,”那男子說,“就是小光,住在過街樓上的……”

何冰如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那男同學的影子倏地飛走。換上了過街樓那瘦瘦小小的洗衣婦的身形。“哦,安素梅……”她哼哼著。

“是的,我媽。”安文光說著,幾乎是把她拎過了一道門檻,“我正好到這裏來給我媽拿藥。不急,慢點走,前麵就是內科了。”

何冰如把整個身子倚到了他的臂膀上。一條弄堂裏的鄰居,又是個眾所周知的好孩子,遠比那逗五逗六的阿五可信呢!

“還沒掛號呢!”循規蹈矩的中學教師始終記得規範的手續和程序。

“我知道。”安文光說著,用肩頭頂開了貼有“病人在外等候”字樣的一扇木門。

整潔的診室,一切都白得耀眼。

就診的人並不多。他徑直把她扶向一個半禿的老醫生。

“心絞痛。”他說,“有病史,又發作了。”

“怎麼沒掛號?”

“掛號的小姐跟一個人吵得正起勁。”口氣裏他倆跟那“一個人”毫不相幹,“這病又耽誤不起。我等會就去補掛。”

理由是充足的。慈眉慈眼的禿醫生立即開了一張心電圖的單子給他,上麵還寫了個“急”字,叫馬上去做,還問:“你是她什麼人?——萬一要家屬簽字呢……”

“她女兒的同事。”安文光答,“我可以負責的。”

“喔——”這老醫生顯然兼有好奇和饒舌的性格,“毛腳女婿呀,這麼盡心!”

安文光鎮定自若地笑笑,不置可否。

何冰如沒力氣也不想費口舌糾正這個誤會。安文光與阿惠雖在同一個出版社工作,但阿惠是附屬印刷廠的排字工,半年前剛剛“以工代幹”,抽到社裏當編務,而安文光卻好像是哪個編輯室的主任,兩人平時是沒什麼來往的,哪裏談得上什麼“毛腳女婿”!別說這兩個小的,便是上一輩的何冰如與安素梅,雖同住一條永安弄,二十多年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上海弄堂居民有喜好交際、公關意識強烈的,也有閉關自守、一輩子與隔壁鄰居也隻是見麵點點頭的,何冰如和安素梅都屬於後一類。不過何冰如再迂,也不至於不明白安文光對禿醫生之誤會保持緘默的良苦用心。人世間誤會常有,並不是所有的誤會都有必要消除。誤會有時還有實用價值。

檢查結果是有“房顫”,需要觀察一段時間。